而在同时,“退则独善其身”,就等于放弃了改变现实的可能。是以,宝玉忽视了各种贾府的末日征兆,在那样的时代里迎来悲剧也是一种必然。
然而,是不是宝玉奋起向上,走上仕途,尽力改变,就不会是悲剧了呢?
红楼的悲哀本就在于,答案是“否”。
“看到了问题也无法解决”,曹公的思想,和曹公的矛盾,集中体现在红楼的诸多女子的命运上,更体现在宝玉对女性的看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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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对女性的看法也是矛盾的,但在同时,又不那么矛盾。
他一边认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钟灵琉秀,胜过男子”,一边又认为“女子嫁了人,珍珠就成了鱼眼睛,乃至于死鱼眼睛,比男人更可杀了”。
这样的说法,既是矛盾,又是一体相承的。
印证在贾家诸多女性的命运上。
按刘姥姥的说法,二十年前的王夫人也是个“响快人”,可二十年后的王夫人如何?
赵姨娘是王夫人的陪房,而这样的陪房不止一个。赵姨娘能得王夫人允许做了姨娘,此后又生下一儿一女,难道能一开始就那样斤斤计较、刻薄到近乎刻毒的模样?她甚至不惜许下金钱,做邪法害人。
她们的改变难道不令人心惊?
如果说赵姨娘和王夫人的过去还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探寻,那么红楼中还有十分现成的例子。
若说“妻”,看熙凤。
若说“妾”,看袭人。
熙凤初初嫁人,不过争强好胜,揽权好利,然自秦氏死亡,熙凤得权操办秦氏丧事,此后操纵官司,死伤人命也没有出事,这才一发不可收拾。行事越发胆大,等到尤二姐时,又如何?
她已喊出了“告贾家谋反也没事”!
而袭人,袭人刚到宝玉身边时,亦为“珍珠”,尽心服侍宝玉,也有不少尽心规谏之语。然而,她为姨娘之位动心,先不顾本分以身子拉拢宝玉,此后又各种排揎状告黛玉晴雯等人……
她们的改变,是在读者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若是贾家不败——
岂知二十年后,熙凤不是王夫人?
岂知二十年后,袭人不是赵姨娘?
而如鸳鸯、琥珀、侍书、入画、紫鹃、雪雁等人,二十年后,和大观园内面目可憎的婆子媳妇,又会有多大差别?
需知那些婆子媳妇,也该有曾娇俏天真,心怀浪漫之时。
历史不是yy小说。小说里,女主不管怎样,哪怕是高喊着“不要爱情”,也定然有痴心人找上门来。但在历史上,从古时到清朝,女子的地位整体上是在一步步下降。等到了明清时期,更是达到巅峰。
“嫁人”,似乎在礼法上让女子的地位得到了些许提高,让她们能多做些事情了。但如《女四书》,真按照那个行事,只会让女子的心灵扭曲。而生计、内宅之间的争斗,也是一样。
女子不管是身体和心灵,受到的限制都太大了。
是以,嫁人前或者还有些许心灵的自由,但嫁了人,珍珠变成鱼眼睛,或者麻木不仁,或者斤斤计较,或者利欲熏心,或者心狠手辣……
这才是那个时代的常态。
【在这里效颦实在是忍不住插一句题外话——写yy小说是大家的自由,效颦自己也写。但能不能不要用看yy小说的眼光去看历史,去看《红楼》?】
是以,如果说在“正道”的看法上,曹公还只是清醒,意识到了世道的问题,并将之归咎于儒学的扭曲,不算多么超凡脱俗。
那么,在“女性”的看法上,曹公就是真正的超越了时代。
他看到了世人觉得理所当然的改变,是对女性的极端残酷,意识到了女子并不是工具、附庸。
这种看法,同样折射在了作为主角的宝玉身上。
然而,这样世情,也是一样无法改变的。
所以,才会有上面宝玉的那些说法。一边赞叹女儿家钟灵琉秀,一边又对女儿家嫁人后的情形悲观失望。
但是当然,具体到宝玉这个人的身上,他本人对此会有朦胧的意识,但他不会有如作者一般明确的认知。
只能说他是本能的感觉到了这一点,而他对女性的态度,也基本建立在这种朦胧而又本能的意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