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开启的瞬间,腐殖土的气息混着消毒水刺入鼻腔,令人几欲作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异味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工作人员递过来一把铜铲,铲柄上还沾着前一个家庭祭扫时残留的香灰,星星点点,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无声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傅景烁伸手接过铜铲,不经意间转头,发现苏雨烟正出神地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骨灰盒上的编号——SC0225。那编号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她的眼神空洞而又深邃,仿佛透过这串冰冷的字符,看到了与亲人共度的往昔时光,悲伤与思念在她眼眸中翻涌。
傅景烁将铜铲插入墓穴,动作虽轻,却还是惊扰了这片静谧。刹那间,冬眠的蚯蚓被锋利的铲刃切断,它痛苦扭动的身躯,仿佛化作了一抹凄厉的、朱砂色的颤音,在死寂的空气里久久回荡,给这哀伤的场景添上了几分残酷。
“让我来。”苏雨烟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然。她猛地伸手,从傅景烁手中抢过铲子,动作急切而又坚定。
当第一捧土重重地落在缎面骨灰盒盖上,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溅起的泥点四散飞溅,在她米色围巾上晕染开来,恰似一朵朵肆意绽放的墨梅,美得惊心,却又透着无尽悲凉。
她用力挥动铲子,指甲缝里不知不觉嵌进一粒玄武岩碎屑,可她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有那承载着至亲之人的盒子。
傅景烁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晨光轻柔洒落,照亮了她后颈那道被口罩绳磨出的红痕。那红痕在微风中微微颤动,恰似医院ICU监护仪上跳跃的心电波纹,每一下起伏,都像是在诉说着她内心深处翻涌的悲痛与思念,脆弱又倔强,揪得人眼眶发酸。
当第七铲土缓缓落下,彻底掩住了骨灰盒边角那精致的烫金纹路时,苏雨烟的双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突然跪了下去。呢料裤的膝盖处迅速洇出一片深灰色的水痕,沉甸甸地紧贴着膝盖骨,就像此刻压在她心头那沉甸甸、卸不掉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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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说最后时刻……”苏雨烟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猛地俯身抓起一把湿土,腐叶在她掌心被用力碾出深褐色的汁液,顺着指缝缓缓流下,“奶奶是握着爷爷的CT片走的。”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肩胛骨上下耸动,仿佛要冲破躯体的束缚,她下意识地躲开傅景烁悬空想要安慰她的手臂,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原本撑着的雨伞失去控制,栽倒在相邻的墓座上,“哗啦”一声,惊飞了正在那里啄食供果的灰喜鹊,扑腾着翅膀仓皇逃离,徒留这片墓地愈发浓重的哀伤。
远处防疫广播在循环播放“保持一米安全间距”,那机械又刻板的声音在这片哀伤的墓地里回荡。
傅景烁戴着蓝口罩,口罩滤掉了松针散发的苦香,却怎么也滤不尽苏雨烟周身弥漫的悲伤气息。她的呜咽声在冷寂的空气里飘散,撞碎在爷爷奶奶墓碑的照片上,像是脆弱的音符,奏响一曲凄婉的悲歌。
就在这时,少年像是被内心深处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驱使,突然扯下口罩,让混着泪水的呼吸毫无保留地喷薄在她的发旋。这是他十八年循规蹈矩人生里,第二次为了她打破常规。
这个大胆又冲动的动作,惊飞了碑前正悠然啄食的灰鹊。灰鹊扑棱翅膀的声音,与防疫警报尖锐的声响在晨雾中交织在一起,仿佛绞成了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麻绳,混乱又嘈杂,一如此刻他们被悲伤搅乱的内心。
墓园青石阶上始终缀着两双移动的黑曜石。便装保镖的N95口罩边缘露出军用级滤芯的浅蓝镶边,他们握在衣袋里的骨传导耳机不时闪过红点,像蛰伏的电子萤火虫。
傅景烁抬手为苏雨烟拂去肩头松针时,十点钟方向的保镖立即按住耳麦低语,惊飞了啄食供果的灰斑鸠。
下葬仪式结束时,已临近正午,厚重的云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露出一道惨白的缝隙。日光艰难地从缝中挤出,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苏雨烟静静地将绢花别在爷爷奶奶的碑前,三枚素白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他们曾经温柔的目光,在这寂静的墓园里,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不舍。
回程的网约车后座,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息。塑料隔帘上密密麻麻印满了指纹,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成了独特的“指纹化石”。
苏雨烟神情落寞,将额头轻轻抵在车窗的防疫封条上,任由PVC膜紧紧贴着皮肤,压出一道道类似条形码的纹路,仿佛那是她此刻被悲伤编码的人生。
傅景烁坐在一旁,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弹出林小满的微信消息:“她今天哭出来了吗?”少年下意识地望向车窗外,后视镜里,墓园的轮廓在视野中渐行渐远,变得模糊不清。
傅景烁的手指在对话框上反复敲击,输入了又删除,最终,他没有回复只言片语,而是默默拍了一张苏雨烟攥着消毒湿巾的左手。照片里,她的虎口处有一道结痂的月牙印,那是昨夜整理遗物时,被老相册的铜钉不小心划破留下的。
5
下葬第七夜,万籁俱寂,黑暗如同一块厚重的幕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整个世界。
子时的窗帘漫出冷月清辉,苏雨烟望着镜中剪短的齐耳发,发梢如北宋定窑瓷器的芒口,在月光下泛着决绝的冷光。她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肆意奔腾。
她与傅景烁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被命运画上了“不可能”的休止符。家世的差距宛如一道无法丈量的天堑,横亘在两人中间,深不见底、望不到尽头。
然而,芝兰玉树般的世家公子,他的守护,宛如深夜里一杯悄然递来的热牛奶,无声却温暖;他的安慰,又似风雨中一把稳稳撑起的伞,坚定又安心;他的付出,就像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一点点消融着她心底的伤痛。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在这变幻莫测、充满未知的命运面前,她突然领悟,与其在患得患失中犹豫、错过,不如勇敢地遵从内心。
终于,苏雨烟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不安与怯懦都深埋心底。她转身,来到隔壁房门口。抬手,在门前短暂停顿,她轻声问道:“景烁,你休息了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
苏雨烟微微仰头,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看向傅景烁,认真说道:“回京城吧。”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在这寂静的夜里,掷地有声。
傅景烁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目光中满是担忧,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