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坡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秀兰的粗布鞋已经沾满了露水。她蹲在新窑前,用枣木刷子仔细清扫窑门缝隙,每一下都像是在抚平黄土地的褶皱。&0t;王婶,&0t;她头也不回地喊,&0t;把祖传的开窑符拿来,咱按老规矩走。&0t;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来,怀里的黄符边角被岁月磨得毛,却依旧透着股庄重劲儿。
李虎的车间里,新制的陶胚整齐排列在枣木架上。他戴着粗布手套,小心翼翼地给最后一个陶罐上釉,釉料顺着陶纹缓缓流淌,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晕。&0t;师傅,&0t;安娜捧着调配好的釉浆,声音里带着紧张,&0t;这次加了双倍的&039;窑魂石&039;碎屑,真能成吗?&0t;李虎没搭话,只是将半块玉佩塞进怀里——那是男人留下的唯一信物,此刻正隔着布料贴着心口烫。
建军背着竹篓在枣林间巡查,竹篓里除了艾草还多了把青铜小铲。小吴举着树皮本子紧跟在后,本子上画满了新设计的陶罐纹样:&0t;建叔,城里来的客商说想要带枣树浮雕的罐子,咱能做不?&0t;老人用旱烟袋敲了敲结满枣子的树枝:&0t;树长在咱土里,纹路刻在咱心里,有啥做不出的?&0t;说话间,几片枣叶飘落,正巧盖住本子上未完成的图案。
晒谷场上,邻村的赵大姐带着人抬着蒸笼匆匆赶来。竹制蒸笼冒着热气,掀开时枣香混着麦香扑面而来:&0t;兰子!&0t;她的蓝布衫被汗水浸透,&0t;俺们村蒸了百来个枣花馍,开窑大喜日子,图个吉利!&0t;秀兰迎上去,指尖触到蒸笼边缘的水珠,凉丝丝的,却暖到了心里。
开窑时辰渐近,陈家洼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了窑厂。李虎手持枣木开窑锤,站在窑门前,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刀刻般的皱纹滑落。&0t;时辰到!&0t;建军点燃艾草,烟雾缭绕间,秀兰将护树钱系在窑顶横梁上。随着&0t;轰隆&0t;一声,窑门缓缓开启,热浪裹挟着陶土的焦香扑面而来,众人纷纷后退,却又忍不住踮脚张望。
当第一排陶罐显露出来时,全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枣叶飘落的声音。陶罐表面的釉色如流动的晚霞,暗红中泛着金芒,那些刻意保留的气孔在阳光下闪烁,像极了黄土地上的繁星。&0t;这这釉色会变!&0t;小雨惊呼出声,她手中举着的树皮镜子里,陶罐的颜色正随着光线流转。
突然,人群中传来骚动。几个陌生人拨开人群挤到前面,为的中年人戴着圆框眼镜,胸前挂着相机:&0t;我是省报记者,听说你们复原了失传的古法制陶?&0t;他的目光扫过陶罐,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0t;这窑变效果,简直是奇迹!&0t;话音未落,又有几辆自行车停在窑厂外,车斗里装着省城百货大楼的采购单。
晌午时分,老槐树下的石桌被围得水泄不通。秀兰端来井水冰镇的酸枣汁,粗陶碗碰撞声此起彼伏。&0t;兰子,&0t;赵大姐攥着订单的手直哆嗦,&0t;省城要订两千个!咱们咋忙得过来?&0t;李虎擦着汗走来,手里还握着刻刀:&0t;大伙一起干!后生们制胚,妇女们上釉,老人们看火。&0t;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枣林,&0t;就像枣树结果,得靠全村人出力。&0t;
申时末,天空飘来大片火烧云。李虎带着人在窑厂搭建临时工作台,枣木支架碰撞声和着村民的吆喝声,在塬坡上回荡。建军则带着小吴在枣林里挑选合适的木材,准备制作新的陶模。&0t;建叔,&0t;小吴指着树干上的天然纹路,&0t;这个像不像&039;窑魂石&039;的花纹?&0t;老人眯起眼睛,突然想起乱葬岗地窖里的壁画——那些神秘的纹路,似乎都能在枣树上找到影子。
暮色漫过塬坡时,第一辆装满陶罐的驴车驶出村子。秀兰站在村口,望着车斗里用柳条筐精心包裹的陶罐,突然想起男人坠崖前的话。她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对着夕阳举起,玉佩上的家族徽记与陶罐上的釉纹重叠,竟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窑厂图。
深夜,李虎的车间还亮着灯。他对着月光下的陶罐呆,刻刀在掌心划出红痕也浑然不觉。突然,他想起开窑时陶罐表面那些若隐若现的纹路——和他白天在枣树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抓起树皮本子,开始疯狂记录,笔尖划破纸张也不在意。而在窑洞前,秀兰正在缝制新的护窑符,针脚细密得像枣林里交错的枝桠。
塬坡上的窑洞渐次熄灭了灯,唯有建军的观测站还亮着光。老人对着月光下的枣林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翻开新写的《窑火新篇》,在空白处画下开窑时的场景和那些神奇的陶罐,旁边批注着:&0t;土生窑,窑生艺,艺生魂。&0t;而在晒谷场,赵大姐带着人连夜编织新的包装筐,柳条在月光下穿梭,编织的纹路与陶罐上的窑变图案相互呼应。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陈家洼笼罩在薄雾中。秀兰早早来到窑厂,看着新一批陶胚在转盘上旋转。晨雾中的陶罐泛着温润的光泽,与远处山峦融为一体。她将新缝制的护窑符挂在窑门上,铜铃随风轻响。&0t;爹,&0t;她对着枣林低语,&0t;咱们的窑火,真的旺起来了。&0t;
晌午时分,张哥骑着三轮车从镇上回来,车斗里除了订单还多了封信。李梅展开信纸,手突然剧烈颤抖:&0t;兰子,省工艺美院的教授要来考察!&0t;秀兰接过信,目光扫过&0t;联合开非遗传承&0t;等字眼,心中却泛起疑虑——这些新名词,真能和陈家洼的老手艺合得来吗?
暮色再次漫过塬坡时,村民们围坐在老槐树下。秀兰将护树钱、订单和信件摆在石桌上,铜绿、墨迹与纸张在夕阳下泛着神秘的光泽。&0t;大伙说,&0t;她的目光扫过众人,&0t;省城来的这些事儿,咱接不接?&0t;建军磕了磕旱烟袋,将艾草灰撒在地上:&0t;老辈人说,树要往高处长,人要往前头看。&0t;李虎握紧刻刀:&0t;接!但咱得守住根,不能让老手艺变了味儿。&0t;
深夜,塬坡上的风带着枣花香掠过窑洞。秀兰站在门口,望着乱葬岗方向闪烁的萤火虫,像极了古窑里未熄灭的星火。她知道,更大的机遇与挑战已经来临。省城的合作究竟是福是祸?那些新奇的名词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未知?而陈家洼的老手艺,要如何在传承与变革中,继续照亮黄土地上的致富路?远处,李虎的车间还亮着灯,陶胚在转盘上飞旋,如同永不言弃的希望,在黑暗中划出明亮的轨迹,也照亮着前方未知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