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留意到那不是一本贵族少女们最爱看的浪漫小说,而是一本“费戈塔公国统计年鉴”,那应该是皇家安全部的工作成果之一。
黛妮卡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叫来一名近卫兵,让他去通知正在指挥部队的廷臣们,然后才重新坐了下来。
“陛下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这是因为您的廷臣们正在忙着指挥军队向伦尼前进,只有一个人没事情做又没资格倾听机密,他们就把我留在这里,负责在您醒来的时候向您解释局势。”黛妮卡的陈述中带着些微的怨气,“反正现在谁也用不了魔法,而不用魔法就没人能威胁到您的皇家血脉,这个安排十分安全。”
皇帝沉思了一下,追问道:“谁也用不了魔法?那我的宫廷法师们正在开会研究吗?”
“他们曾见过那个超自然的魔法结构。”黛妮卡回想着和那位年轻天才交谈的经过,“我一说出在伦尼发生的事情,他们就说在耶拿南方狭地见过类似的构造,很可能是同一个未知魔法师的杰作。而在大约十五分钟前,他们观测到伦尼方向的未知结构正在飞速扩展,并和耶拿附近的残破结构连接了起来,构成了一个大得多的魔力破碎结构。这不是反魔法阵,因为所有的魔法物品都还能正常工作,但我们还没搞清人们不能使用魔法的原因。”
古斯塔夫皱起了眉头:“他们连魔法都不能使用,就敢向伦尼进军?谁在指挥军队,这是谁的决定?主力军团十五个旅,怎能这么快就调集起来……”
皇帝突然停住了话头,明白过来,算清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八月六日主力军团的攻势受阻,他调费戈塔公爵回到伦尼,在这段时间内重新组织攻城,等待通向耶拿的道路重新打开。看起来这支军队根本没有清理道路,而是集结起来准备撤退。
“他们正在准备撤退。在费戈塔公爵回到伦尼后,他们已经放弃了向耶拿进军,对吧?这么大的决策,我和公爵竟然一无所知?!军务大臣并没有指派代理人,留下的几位将军里,谁有这么大胆子?”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一侧的木门打开,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传来。
“是我,陛下。是我做主要他们准备撤退的。”
廷臣们鱼贯而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紧张的表情。
见到他们进来,皇帝脸上的严肃表情反而舒缓了。他望着一个个走进来的人们,一一叫出军团所有高级指挥官的姓氏。
“啊哈。马尔伯勒卿,费马卿,培根卿,哈特曼卿。我就说你们几个不会有那么大胆子,在没有军务大臣正式命令的情况下私自准备撤军。怪不得我的安全部对这种明显的独断乱命也没有任何反应。那么,纳瑟卿,你来解释一下吧。”
“安全大臣阁下。”
黛妮卡也急忙站起身来,向为首之人躬身行礼。在这些将军和高级法师中,她只认识为首的这个人――这人的威名远播整个文明世界,在自由诸国更是人人闻之色变。整个西儒洛克沦陷区几乎被皇家安全部的特工筛了一遍,逃亡的难民挤满了东儒洛克,上意美亚,甚至远至英特雷双岛。在之前的耶拿-布莱尼姆双重会战中,他和她一样是败军之将,几乎丧命在耶拿。
希德?纳瑟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就像要把肺叶咳出来一样:“撤退是我的命令。光靠这里的不到三万人,耶拿是打不下来的,陛下。我亲身尝试过了,再次尝试并无意义。”
比起皇帝记忆中的那个安全大臣,现在的希德显得更加憔悴了。他看起来就像死过一次似的,脸色苍白如同吸血鬼一般,两眼布满血丝。很明显,这人前几天都是靠各种强化魔法在支撑着,现在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看来你在耶拿输得很惨,希德。”古斯塔夫瞄了黛妮卡一眼,“比我听说的好像还要惨。”
“这没什么,在我遇到欧雷斯坦陛下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是这样的。值得庆幸的是,自由军的追兵还没有德兰的高利贷者们那么可怕。”希德一边说一边咳嗽着,“自由军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强大,他们有新型魔法和魔法器、优秀而狡诈的高级指挥官、勇敢而不乏创见的低级军官团,以及能够战斗到最后一人又有纪律的士兵。”
皇帝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可如果你撤退到伦尼,又能干些什么?多了这三万人就能让南方叛军统统投降,还是能从石头里变出补给?”
希德坦然点了点头:“我本来的想法是,先带着这只军队南下,然后想办法说服您和费戈塔公爵,同南方人签订和约。这和约就算比欧雷斯坦陛下的和约更差,也比帝国再次失去皇帝而陷入内战要强得多。如果我们坚持下去,那就是必然的结局。”
马车里所有的贵族都惊骇地退后了半步。这或许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们也对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失去了信心――可他们没想到安全大臣会把这意图对皇帝公然说出来。
黛妮卡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安全部长,他现在说的话和她对他的印象完全重叠不起来。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次,而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还是那个冷峻如钢铁的安全大臣吗?这还是帕伦尼亚宫的主人吗?
古斯塔夫?休?柯曼皇帝一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右手砸在床上:“好,好,好,希德你不愧是我父亲亲手提拔的重臣,真是太坦率,太忠诚了。那我们现在这么着急行军,是为了赶紧去向伦尼投降,以防我们的败兵死亡太多,对吧,希德?!”
安全大臣摇了摇头:“不是的,陛下。我们是去夺取胜利的。您昨晚的冒险虽败犹荣,它为我们开启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一种比签订屈辱和约要光荣得多的可能性。”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两块毛玻璃在互相摩擦,但却意外地坚定有力。
“我们是去夺取胜利的,陛下。您虽然输了那场战斗,却很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这个表态大出古斯塔夫的预料。一开始他甚至觉得,这是安全大臣刻意的嘲讽:嘲笑他在输得如此惨烈之余,又抛弃了他所有的臣民。他又用颤抖的手去抓自己的权杖,再次抓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