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预示自己命运的诗,本质上岂非一致?自己的命运,旁人不知,自己如何会不能见证?
黛玉写诗,一般都写自己。“五美吟”中,其实也包含了自己。
南安太妃在贾母的寿宴上见了几个女孩子?
四个。
宝钗、湘云、探春,还有就是黛玉。
其中湘云是有了婆家的,且和南安太妃本就有旧,上面史家也有人在。要把女孩子送出去,肯定是在另外三个姑娘里面选。
如果贾府不倒,贾母还在,这种事情很难说。但既然贾府垂危,贾母病逝,那么,宝钗也就在人选之外了。
只有黛玉孤苦无依,探春身为庶女,却都可能成为王夫人牺牲的棋子。
甚至,贾府中姿容不错的丫鬟,都有这个可能成为被送人的礼物。
个人觉得,黛玉的《五美吟》,印证的便是这一段。
第六十四回,回目是“幽淑女悲提五美吟”——可是,为何是“悲提”呢?
当时说起五美吟,黛玉的说法是“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是“饭后无事,以寄感慨”。
而五美吟本身,在黛玉前后写的所有诗词里,可以说算是悲哀成分最低的几首了。更多的是感慨,尤其是红拂一首,更该说是“钦羡”才对。
之所以以“悲”这一字概括,是因为这五首诗,放到它应在的情境时,就只能用“悲”字来形容了。
五美吟中——
西施被当做礼物送走,“空自忆儿家”。
虞姬为项羽自杀。
昭君出塞,是红颜薄命。
绿珠不愿被送出去,自杀。
唯有红拂,跳出了桎梏,获得了自由。
而在这五美之中,黛玉的态度也很明显——对西施和昭君,是同情、怜悯,而对虞姬和绿珠,是赞赏乃至于羡慕(因为有同生共死之人)。而对红拂,就是彻彻底底的羡慕了。
是以,效颦判断,在贾母死后,黛玉和探春一样,都面临了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命运。(当然,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但黛玉呢?不管是她写“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葬花吟,还是写视死如归的虞姬、绿珠,都已经将她的态度彻底表明。
她同情西施、昭君,羡慕红拂,但若是做不了红拂,她是宁可做虞姬、绿珠的。
不过,黛玉写诗为言情,在五美吟上,更多的是表明了她的态度,而并非是命运验证诗。
如红拂一诗就只是表明了她的向往。贾母死后,贾府又何尝不是“尸居余气”?然而,她却不能如红拂一般远走高飞,这种求而不得,才能印证回目中的“悲”字。
但放到探春身上,仅仅是感慨,或者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命运。
“昭君”为表,而“西施”是里。和亲为名,礼物是实。
“空自忆儿家”,与“清明泣涕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一句对应。
先以南安太妃出面,也是印证之一。
甚至,为了面上的称颂,最后说出“皇帝原不知情,是奸臣(南安)私下所为”的话来,都犹未可知。
只因探春若是明正言顺,由朝廷册封远嫁和亲,皇帝又怎能转眼就对贾府下手,抄家灭族?
以曹公当时身处的年代,**的厉害,让他只能在面上不段的称颂天恩。既如此,至少在面上,皇室就绝对不会显得冷酷——不管事实上多么混蛋。
将过错都推到“奸臣”的身上,岂不是古今通用的良方?
是以,黛玉的五美吟,写的是自己,也是探春。
虞姬绿珠是自己,而昭君西施是探春。至于红拂,则是归结,或者说“悲”之所在——这固然是黛玉的向往,就是探春,也有过“若为男子,离了贾府”之言。
黛玉选择了死亡,而为了家族,探春远嫁。
且在远嫁时,或者还有一个“为国”之名。然而,远嫁异国他乡之后,探春终究会发现真相。且身后无人,寄居他乡,连个疼爱自己的长辈都没有,结果会如何呢?黛玉的命运其实已经表明。
至于才干……看大观园内事也可知晓,女子受限实在太大,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除了实力,还非要有天大的运气不可。何况还是“运偏消”呢?
是以,也终究只能“清明泣涕”,“哭损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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