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的二人身影,直到确认他们都活着冲出来后,紧绷的面容才稍稍缓和。
但随即,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就燃起了怒火。
"你不要命了?!"朱雄英一把揪住瘫软在地的王铁头前襟,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引信一燃烧就撤!你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
王铁头被晃得又咳出一口血沫,却挣扎着跪正身子:
"殿下恕罪。。。实在是这批硝化甘油提纯不易。。。"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上散落的灰尘,"那是这几个月所有的产量了。"
"蠢货!"朱雄英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朝廷缺这点银子?还是你觉得本宫舍不得这些损耗?"
他指着远处已成废墟的城墙,声音陡然拔高,"封官加爵就这么重要?比命还重要?"
王铁头突然笑了。
这个满脸烟灰的老匠人抬起浑浊的眼睛,被火药熏黄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重要,当然重要。"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小的祖上三代匠籍,爷爷死在元末兵乱里时,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糠饼。。。"
远处倒塌的城墙扬起尘埃,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光幕。
王铁头的目光穿过这片光幕,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爹常说,能给朝廷修皇陵是福分——至少死的时候,棺材里能垫张草席。"
朱雄英攥着他衣襟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
"但殿下。。。"王铁头突然重重叩首,额头砸在碎石地上发出闷响,"小的今日拼命,不单是为脱匠籍。"
他抬起头的瞬间,浑浊的眼里竟闪着奇异的光亮:"去年工部发新式耧车图纸时,小的偷偷哭了一宿——那耧车省下的种子,够我老家全村娃娃多吃半个月饱饭。"
二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这个憨直的汉子此刻竟也红了眼眶,手里还攥着半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芝麻饼。
"还有殿下您前几年广罗天下匠人,供我们吃供我们住,我们也不想吃白饭啊!"王铁头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砸在朱雄英心上。
"这些恩典,咱们老百姓都记着呢。"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要是大明需要咱们这些贱命。。。您尽管拿去。"
"对小的来说封官加爵虽然至关重要,但是小的心里还是想要为殿下,为大明做出贡献的。"
"小的知道,现在能有封官加爵的机会,是殿下和陛下的恩赐,小的自然也要为殿下和陛下做一些事,只有大明好了,咱们的儿孙才能更好,我的一点牺牲,算不了什么的"
朱雄英的指尖微微发抖,心中感触万千。
他忽然想起去年赈灾时,在灾民棚里见过的那个小女孩——那孩子捧着掺了细糠的赈灾粥,小心翼翼地把碗底最后几粒米舔得干干净净。
当时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说:"官爷,这粥比俺娘煮的还香。"
阳光穿过烟尘,在年轻太孙的蟒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一直在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王铁头的一句话让他豁然开朗。
原来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称得出每粒赈灾米的重量,记得清每道惠民诏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