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任务,不如留给我吧,我个子高,力气大,虽然老了,但拄着拐杖,也还能为你抬一把棺材。
我想,我们真的是足够老了,老到可以用死亡当笑话。讲一讲,笑几声,都不会热泪盈眶,或是觉得怕。
今年,是1985年,眼看着八十年代又过了一半,再努努力,低调的努努力,低调到让上帝忘了我,搞不好,还能活到下一个世纪去。
但这也是笑话,与其让我活到下个世纪,不如让我早点跟你团聚。
因为一个没了伴侣的人,在这世上撑着熬着,是真的除了思念之外,再没有半点乐趣啊……
可话又说回来,我们也真的都是风光过的。年轻时候无所畏惧的闯天下,贪婪的快乐着,多亏那时积攒的资本,让我们后来可以衣食无忧,度过富足的晚年。就算产业早就一点点交给了年轻人们,我们攥着的,作为生活来源的股份,也都还是当初的拼搏所得。
我真的很庆幸,那些年我们一起拼搏过。
Kellan当初置下的产业里,那栋他和雁翎先生住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大宅子,被淑凝小姐接手了。谢先生去世后,她就搬过去住了。她把那里改建成私立养老院,我去看过一次,也算是温馨舒适,而且有了可以跟她聊天打牌的伴儿,她一定不会太寂寞的。
我谢绝了她要我也搬过去的好意,因为我还要留在我们的这套房子里,守着它,还有后院你的丁香树,我的番茄田。
我要守到最后一刻,就像个最坚贞的战士一样。
然后,等我耗尽力气,我就卸任,去找你。
带着花,带着你所谓的我那该死的意大利风情和西西里人的微笑去找你。
那将又是一段新的故事了。
我真心期待着。
雁声,Tiamo。
Tiamo。
【完】
第1章【叶淑凝日记节选】
1932年6月2日晴
我和建豪,现在正坐在开往大洋彼岸的邮轮上。
我几天来一直在晕船,整个人都甚是不舒服,建豪很担心,他始终不离我左右,怕我一病不起。童夫人却告诉他不必担心,因为“四小姐不像是仅仅在晕船”,我赶快示意她别继续说了,她了然笑笑,守住了我的秘密。
我嫁了建豪七年,终于要给他生下第一个孩子了,这件事,我想等到了美国后,再给他个惊喜。
舷窗外,仍旧是汪洋,但新世界不远了,它随时会倏地出现在我们视野里。
1940年11月8日小雪
我不知当初到美国来算不算天意,但远离故土却能在战争年代避开遍地狼烟,也真是种无奈的幸运了。我与建豪商量过后,承担起了为抗战筹款的任务。他在公司忙,我便带着仲合与仲萍四下奔走。我知道公司的钱大哥是愿意捐出来,也已经捐了不少的,但我更想凭一己之力,唤来大众的支持,我的国与民在苦难中,就像其他同在苦难中的国与民一样。
每每想起,常夜不成寐,七岁的仲合已能猜出母亲的心思,用稚嫩的声音,操着半北京半杭州的口音,和夹杂着英语词句的话安慰我,还叫着四岁的妹妹一起给我唱催眠曲。建豪看了也感动不已,跟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就像当初终究在甲板上看见的自由女神像一样。
我信他说的,我自己也那么想。
1958年3月27日多云
今天是仲捷的十三岁生日,他过得很是开心,建豪把生意放下了一整天,陪他玩耍,带他吃饭。我与仲合、仲萍也一起,围着他这个全家上下最小的,当了十几个小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