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上一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这一世还是这样,爱骗人。他脸上心情不定,步伐逐渐加快,飞速走入客栈,不再理会萧霁月。……是夜,伸手不见五指的西城关隘的县丞衙门,黑暗中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人戴好玄黑色织布手套,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屋中,他将油纸伞随意地扔到门口,踱步走向暗处。“刚才摸他的是你哪只手?”来者慢条斯理地说着,语调清冷。“你、你是——”躺在床榻上的人的瞳孔猛然放大。刀疤脸猛地转过身,借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看清来人。萧霁月身穿白衣胜雪的锦缎长袍,墨发用银色玉冠束起,额前的碎发垂落,掩盖了他眸中的戏谑之色,全然没了之前逃命时的落魄感。萧霁月慢悠悠地说道:“别看了,这里的侍卫全都迷晕了。”刀疤脸不敢抬头,却感受到那股杀人般的视线紧锁着自己,让他不自觉地哆嗦个不停。萧霁月将手臂藏到身后,慢悠悠地靠近了一步:“他还好看吗?想扛回去当压寨夫人吗?”刀疤脸哆嗦着干裂的嘴唇:“不想……不想了……”萧霁月摩挲着断刃,那是他临时摔碎的瓷碗,他挑了一块最为锋利的,想着该用什么力道扎入才好:“肯定是好看的,不是给你看的而已。你也不想想有没有这个福分。”“小娼,还有个什么来着?回答我。”萧霁月一脚踹上对方的胸膛,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搭上了对方的肩膀,用断瓷片不断摩挲着对方的脖颈。“还说了小倌,爷爷你饶过我一命吧,小的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给您磕头了。”煎熬中,刀疤脸如是滚在地上,不断给萧霁月磕头。“哦,是这样啊。那就废掉这只手吧。”刀疤脸没有任何防范,萧霁月手腕轻巧地转动,一把匕首就贴着对方的左手刺了过去。“啊!!”那个人的惨叫声戛然而起,随即,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到最后消弭无踪。“哎呀,这么容易就死了。可真没意思呢。”眼看着对方歪着头再不做声,萧霁月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惋惜。“真脏。”他用脚踢了踢对方的尸首,嫌弃地擦掉溅落在手上的血迹。窗外,灯影幢幢,如青鬼夜行。“该死,殷雪那个阉人居然敢怂恿太子殿下罚堂官大人禁闭,还扣了大人三个月俸禄。他是怎么敢的?”那名衙役义愤填膺地说。县丞无奈地摇摇头:“就是,殷雪现在就快骑到阗公公头上了,让那个御史大人去看才能勉强压制锋芒。”“就是这了。”杂役的脚步微微一滞,点头哈腰地说道:“县丞老爷,就是这个位置,我刚刚看到有人进去了。”门内的萧霁月身形微微一滞。翌日清早,卿玉案收拾行囊方毕,偶见旁边萧霁月的厢阁空空荡荡,眼神也迅速冷了下去。果不其然是骗人的,还说要保护自己余生呢,前世今生都一个样子,都是招摇撞骗。他想。权当昨日遇见了个死人好了。杨柳依依,鸥鹭啁啁相鸣。卿玉案收拾好行囊,坐上扁舟之尾,船夫摇动船橹,瞥向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的卿玉案。扁舟渐渐行驶,船夫将船橹暂且放置一边:“小公子,老叟看你沉闷,可是遇见了烦心事?不如老叟为你算上一卦,说不定就有眉目了。”卿玉案抬起头,佯装毫不在乎的模样:“我没有、我不是。”不过,反正是闲极无聊,那还不如算上一卦。“算吧。”他自觉地伸出手。老叟端详许久卿玉案的掌纹,许久才分析道:“公子有龙脉,但掌纹有一横断,像是后天锐器所致。这道横断将龙脉阻隔,常言道,龙潜于渊而溺毙萧霁于渚。但你看——”龙脉?卿玉案眼眸微亮。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船翁指向卿玉案交错纵横的掌纹脉络,思索片刻又分析道:“这道横断又将困在囹圄的龙脉释放,竟有出破竹之势,分明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潜龙在渊的卦辞,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将囹圄去掉,便剩下了一个‘木’,龙不可择木而息,而是盘踞水渊,故此要寻找一个时机。公子要行到水穷处,方能坐看云起时啊。”卿玉案将信将疑道:“是这样么。”船夫重新摇动橹干:“辽东那边战事频发,可要留意着点啊。”……细雨悄然而落,毕竟是梅雨季节,七日下雨连绵不绝也算正常,所幸卿玉案提前备了伞。直到从扁舟下了岸,卿玉案将油纸伞撑起,喃喃道:“木,一,水。是什么含义?”他抬头望向城门的牌匾,三个烫金大字赫然映入视线里,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凌厉,卿玉案不由得一阵恍惚:“……本溪城?”那个船翁的意思,是要自己看中本溪城吗?本溪城距离陷落的建州不过三百公里,走三日马程便可走到,现在建州已经失城,兄长大概率就在本溪城内了。按照上一世来看,漕运总督从现在就已经准备断掉粮草,随后圣上下令让兄长支援处于秦淮的父亲,在重要时机彻底断粮断辎,好迎合萧霁月他们的计策。想到此处,卿玉案微微攒紧了拳头。可该如何才能收复失地和找到幕后主使呢?末了,他将一串铜板递给轿夫:“劳驾,去驻军营。”轿夫瞧了眼弱不禁风的卿玉案,一世界瞧不出他要去军营作甚,但还是收好铜板:“得嘞。”卿玉案坐在轿撵内,听着外边马蹄声响成一团。良久。“公子,咱们已经到了。”外头传来轿夫的声音。“好。”卿玉案掀开帘幕,只见一排排士兵站立整齐,身着盔甲,手执刀剑,气氛严肃凝重,俨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这些便是卿家兵。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卿玉案感慨。幸好上天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或许这一次便能力挽狂澜。……营帐里,容陵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点灯熬油地看战略图,嘴里咬着竹笔费力思考,旁边举着油灯灯台的小厮关切提醒道:“容千户,这地图拿倒了。”发呆放空的容陵叼在嘴里的笔放到桌案上,他尴尬地叉腰,犟嘴道:“我、我能不知道?这叫多方位思考。你以后学着点。嘶,咋这么冷啊。”小厮无奈笑笑:“是、是。”容陵哆嗦着接过小厮手中的外氅,看向窗外朦朦胧胧又细小的黑影,多亏他眼力好,否则根本都瞧不见。容陵放下地图,疑惑道:“这窗外怎么还有人影?”不会是鬼吧。容陵想。不对啊。军营里阳气儿旺得很,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哪里可能有孤魂野鬼。小厮思量片刻:“方才汝南侯府的二公子求见。”容陵几乎是从太师椅上弹起来的:“我靠,你怎么不提醒我!!”卿二公子身体本就孱弱,现在又是在下雨,怠慢了一段时间,若是出了事怎么办?!容陵连长靴都没穿、油纸伞也没带,蹬着便鞋便跑到了门口。小厮委屈地说道:“方才是千户说不见任何闲杂人等的。”容陵的手点狠狠点在小厮的额头上,咬牙切齿地说:“我家公子怎么算闲杂人等。你呀你呀。长点心吧!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道迅若流星的身影夺门而出,甚至叫人看不出残影。小厮惊叹地长长“啊”了一声。细雨中,容陵终于找到了卿玉案的身影,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帮卿玉案撑起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