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咬牙切齿:“你真卑鄙。”“远远不及斩情楼楼主半分。当然了,能不能活着到衙门就看你的造化了。”或许是嫌血脏了鞋面,长靴缓缓挪下,萧霁月说罢便大步离去。……建州卫指挥使司值房。是夜,窗外狂风大作。萧霁月提着剑,雨水顺着剑身滑落,他不紧不慢地迈向更暗处。银练的白光在他清秀的脸庞乍明乍暗,照亮整座空荡无人的指挥使司,显得幽深可怖。长剑缓缓指向暗处,萧霁月绕到书桌前,冷冷发话:“师父,有没有人告诉你,我很讨厌言而无信的人。尤其还是违背条件的人。”刀刃对准了萧无崖的脖颈,萧霁月再次靠近了一步,威胁道:“他身上的伤那么多。他死了怎么办?我是不是也该把你的尸骨刨出来剔了。”萧无崖听得背脊发凉。当时燕安王布施仁政、爱民如子。他死后天下缟素,九州四海哀声不绝。许多仁人志士愤恨故意陷害的人、却又无能为力,便连夜将谋害燕安王的已死之人的尸骨刨出、剔肉敲骨,以解愤恨。他们将苗头指向了斩情楼,指责斩情楼不分青红皂白,跟着宦官佞臣残害忠良。萧无崖盯着桌前的毒茶,黑血顺着他的嘴角落下,但他的语气出奇的冷静:“反正是仇家之子。我……先替殿下杀了,免得扰殿下的登基路。”说的真是好听啊。可是不还是一条不听话的狗吗?萧霁月饶有兴趣地摩挲着剑身,又可惜地说道:“可我还没玩够呢,你就要杀他了。哦对了,师父不是经常说要铲除异党吗?”蓦地,萧霁月眸光凛然,他手上蓦地用力,刀尖轻松旋入脖颈:“据我所知,斩情楼当时也在陷害燕安王的名单内呢。可惜啊……师父偏要以有崖求无崖。”所求愈多,困障愈多。此刻,雷声隆隆,彻底点燃寂夜。……过了不到半天,卿玉案徐徐转醒,周围却不见萧霁月的身影。而在指挥使司外,容陵恨得直跺脚:“让我进去!那是汝南侯府的人。我凭什么不能进去看!你们和提刑按察使司一个臭德行!”而立于指挥使司两侧的守卫仍旧剑戟相对,半天都不肯开金口。容陵见还没有效果,又怒斥道:“再不让我进去,我明天就在你们指挥使司门前……唱歌!”卿玉案一身白衣,好不容易来到前门,又见阿努娇娇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后的大榕树的树荫下,脖颈还套着重重的枷锁。明日午时三刻就要斩首了,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处以极刑的样子。阿努娇娇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指挥使司门外不允许喧哗。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容陵别过眼:“关你什么事。当时要不是你,小麟儿又怎么会死!”他越说越激动,按住长刀的手上青筋陡现,眼里火焰似乎想要将人焚为灰烬。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卿玉案上前走上几步拉住容陵,问道:“你是说,她是杀小麟儿的人?”听到久违而熟识的声音,容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语气又惊又喜:“公子?!”他震惊地揉揉眼,又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痛后才认定真的,瞬间热泪盈眶。三年了,容陵也长高不少,但容貌还是有稚气未脱,明明他陪伴自己最久,如今乍然相见,卿玉案竟也觉得有些生疏了。“公子,这三年你去了哪里啊?世子找了公子三年了都……”容陵略带哭腔地说道。卿玉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象征意义地抚上他的头,温柔地回应:“乖,这不是回来了吗?”看着容陵一把鼻涕一把泪缠着自己的样子,卿玉案又颇为无奈地转过头,看向盯着地上兰草发呆的阿努娇娇。容陵很不屑地说道:“她是鞑靼族的余孽,还是萧霁月的部下。一直以来她都在盯着汝南侯府!其心可诛!”卿玉案的模样似乎并不意外:“给我调一份卷宗。凶手不是她。”当年提醒卿玉案的人是小麟儿不错,可给他端来鸩茶的是仰珠仰玉,阿努娇娇是萧霁月的部下,就没有必要杀卿玉案,也不可能和小麟儿又冲突。即便鞑靼族的人再可恨,也应查出真凶。容陵大惊失色:“啊?”卿玉案思索起来:“除此以外,先要留阿努娇娇的性命。”萧霁月向来细致谋略,又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败露?阿努娇娇这副傲然模样,萧霁月应该还有更大的事在隐瞒才对。倘若能查及此事,兴许也能顺藤摸瓜查出萧霁月是否和燕安王府有关系。可容陵哪里知道,以往天真的卿玉案,这么多年久居人下早就多了许些想法。容陵瞪大了眼:“啊?!”卿玉案又往深处猜测道:“查当年御史怎么知道我要出关,然后查仰玉仰珠的身份。就往……”当时紫阙楼上,云雀烧那一炷香时说的:『不急,再等等。』『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而那场大火,也像是早有人预谋好的。当时刺杀太子的人身上的黑蝎印,和在紫阙楼的云雀腕间的如出一辙。一种种一件件,未免太过巧合了。卿玉案语气沉了沉:“往斩情楼上查。”倘若萧霁月和斩情楼真有关联的话……阿努娇娇放肆大笑着,瞬时打乱了卿玉案的思绪:“呵,别假惺惺救人。你三年前就该杀了我的。”“要查什么。倒不如说与我听听。”萧霁月抓过卿玉案的肩膀,明知故问道。或许是这些年习武缘故,他的握力极大,甚至捏得卿玉案生痛,没等卿玉案回答,他便绝情的提示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不是汝南侯府的人了?是谁说的要弃卿姓,逐出卿氏族谱,永不和汝南侯府相往的?”卿玉案这才惊愕地抬起头。过往云烟,竟然在此刻如此清晰。萧霁月对卿玉案的反应很是餍足,他再次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认得卿玉案,我只认得阮桃,三千两银子的卖身契写的清清楚楚。”他按住卿玉案的肩,附耳道:“不是喜欢我吗,不是上次还不够吗?那这次就叫你好好喜欢我。”末尾几字挑衅又微微上扬了语调,好像为了诱人深入而故意为之,让人落入圈套。旋即他将卿玉案横抱而起,朝着卧房走去,轻描淡写地说道:“容兰,把无关紧要的人赶走。”“靠,嘛玩意儿?萧狗你他娘又要干什么!”容陵指了指自己,又看向一脸公正无私的容兰,不可置信以及匪夷所思的表情在脸上浮现。不远处,身着飞鱼服的人脚尖一偏,拦住了萧霁月的去路。其人正是北镇抚司骆镇抚。景祐境域内分南北两大镇抚司。南负责锦衣卫法纪,北镇抚司则传理案件[1],又有自家诏狱掌刑,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不必经三法司审理。后来六扇门涉入三年前的案件,阿努娇娇便由北镇抚司押解了。“钦差大人,真是巧啊。”萧霁月面带些许不悦,漫不经心地用衣袖挡住卿玉案的脸。“来这儿歇歇脚嘛,年纪大了难免的,腿脚不如像指挥使这样的年轻人利索了。”骆镇抚伪善地笑着,他看向萧霁月怀中的人,蓦地眉眼一弯,话锋转向他处:“哟,萧指挥使新官上任,还有软玉在怀,真是双喜临门啊!什么时候我能喝喜酒呢?”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把萧霁月看低一等。“师父白事未了,徒弟哪敢办红事。当下恐怕入土为安要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