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与世俗不甘对抗,多少次义无反顾。如果卿玉案没有受到非议,如果他不曾遇见过萧霁月,以他在国子监的优异成绩而言,也应该一日看尽长安花,与他人谈笑风生。“好啦。不多说了不多说了。吃,吃好喝好啊。”容陵的腔调中微微带上哽咽之意,他又看向符年身旁的空位,问道:“对了,你们贺大人怎么没来。”符年夹起一块银丝卷放入口中,腮帮鼓鼓的,说话也不大清晰:“喔,大人和任主簿公务繁忙,估计很快就到了吧!诶,好像萧将军也离席了呢。”容陵这才注意到,原本是萧霁月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落座。……与此同时,卿玉案正站在风陵渡渡口眺望,背手而立一言不发。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他特地换了身崭新的黛青色官袍,像是在迎接什么。身后的任平生站着都快睡着了。任平生身形摇晃了下,猛然惊醒,看到江面依旧波澜不惊,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睁着疲倦的双眼,嗳气道:“监军大人,咱们还能等到那个安抚使吗?”卿玉案挑着眉:“兴许。”但任平生不那么觉得,他的双臂枕着脖颈:“没准那安抚使也去赴宴了。我看符年的信来说这次寿宴丰盛的很。那安抚使肥头大耳的,多半是去了。”卿玉案冷不防地轻笑两声,双眸微微眯起:“放心,他一定会来的。”和万贤良当做同窗同砚多年,自然对万贤良了解甚多。既然上一世万贤良都能想得出让卿玉案用万家家法伺候自己,来防止太子找总督衙门的麻烦,证明他肯定心思不简单。若是万贤良真的想拿到从西域那里拿到乌沉香,区区一场王府的宴会他怎么会在乎?甚至可能窃喜,正是宴会的缘故,今日河岸防线不严,才能让他有了运乌沉香的机缘。“大人,来消息了!”不远处,一个小杂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却是满面的欣喜。他遥遥指向江面小小的阴影:“贺监军,有一条漕运船过来了啊!”卿玉案唇角微勾,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漕运船上挂着的旌旗飘摇。——风波又起了。任平生又想起风陵渡是萧霁月所管辖的范围,要是萧霁月亲自出马,应该对万贤良那厮更有威慑力。免得万贤良有恃无恐。任平生问道:“要不要让萧将军也来啊?”“不必。”卿玉案淡漠开口,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任主簿,先找人去把这件事禀报给将军,我先将细枝末节理清扫除,其余再由将军定夺。”可这哪里只是细枝末节?任平生知道,贺监军又是在谦虚。卿玉案的衣袂在清风中飘起,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走,上前去看看。”他早已料到,今夜必定会有一场好戏。任平生终于听到心心念念的话,立马精神起来。他对着身旁的杂役交代完话,兴致勃勃地搓搓手,马不停蹄地跟上卿玉案的脚步:“好嘞,来了!”终于来大活了。卿玉案独自一人坐在渡口的木椅上,悠闲自在地轻轻摇动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日暮橙红色的光辉将他的背影拉的长长。真是不枉费他等了整整一天。果然,在漕船靠岸停靠的瞬间,几个锦衣卫迅速地上前封锁了码头。安抚使万贤良走下船,满脸疑惑地看着锦衣卫大肆地搜查,他怒目圆睁,唾沫横飞地斥责道:“谁他妈的敢搜我的船?这可是漕运总督衙门的船!你们不知道死活了吗!”在万贤良的背后,响起冷若冰霜的声音:“说完了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万贤良整个人身形猛的一颤。万贤良转过身,只见卿玉案双眸微微眯起,清秀的脸庞透着凌厉:“真是好久不见。”折扇蓦地合拢。为了见万贤良这位“老朋友”,他这回特地没有服用易音丹。万贤良瞳孔骤缩,却不知道从哪里曾经听过,但当下他来不及让他细想了:“你是那个新来的监军?”原来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了啊。卿玉案嗤笑。没关系。他会一件、一件的帮万贤良全都记起来的。随即一名锦衣卫上前恭敬地禀报:“监军大人,船上的货物已经卸完了,请您过目!”“知道了。”卿玉案一摆手,示意将船舱打开。万贤良迅速挡在卿玉案面前,义愤填膺地指责卿玉案的僭越,他大声呵斥:“不过小小六品通判,不过是有个监军名头,漕运的事情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搜我的船?”“哦?什么资格?”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意味。卿玉案摆摆手,身旁的任平生将兵部的勘合与监察御史的令牌举起。任平生笑嘻嘻地问道:“那你看,这个够不够证明啦?”卿玉案手持折扇,笑容温润如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气势却是让人胆寒。当时初到潼关,冶清昼送卿玉案了一份不大珍贵的礼物,说但凡他遇到棘手的事,可用来解忧。如今卿玉案想来,果真如此。冶清昼的御史之职,负责监察百官,能直接调动部分锦衣卫,必要时拥有生杀大权。“你……你们……”万贤良被他的话语吓得浑身一抖,大脑一片空白。“拿下。”卿玉案的话语不容置喙。说罢,他便缓步走向漕船。万贤良惊慌失措:“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安抚使!你们不能乱抓人。”万贤良的护卫顿时蜂拥而上,欲擒贼擒王,将万贤良控制住。“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贺迦楼,我是总督万欣荣的嫡子,我要是有半分不测,你肯定也好不了!”万贤良被拖拽地踉跄不稳,一边挣扎,一边威胁似地大声嘶喊。卿玉案的脚步滞回。都什么时候了,还仗着他那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爹呢?卿玉案再次折返,他盯着被团团压制住的万贤良,饶有兴趣地说道:“乌沉香啊。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这物什流通。安抚使难道不知道么?还是说……安抚使根本不知道这是要流放三千里的罪?”若非是任平生翻阅尽古典,应该无人知晓乌沉香除了疗伤的功效,还是能致幻的子母蛊。万贤良不过是借着抚恤经过乱战的地区或灾区的名头,到各处招摇撞骗,再用漕船大量收购乌沉香罢了。这一刻,万贤良惊恐到了极点,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卿玉案:“你怎么知道的?!”任平生抢先一步,他振振有词地说道:“那天我们大人都看见你在神机营做的勾当了!你还想抵赖什么?”听到这话,万贤良反倒没那么恐惧了,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众人的背后不由得冒起阵阵凉意:“反正难逃一罪。既然你们都知道了的话——”说到这里,他的笑意更加阴森可怖,眸色倏尔变得犀利。寒光闪烁。一把短刃措不及防的刺向卿玉案的腹部,目的直击要害!这一幕连卿玉案都始料未及。但万贤良的刀尖离卿玉案尚且有半寸之遥时,便听得兵刃相接的声响:“铮——”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攻势。殷血顺着那人的小臂涓涓滑落,但那人似乎不知痛般,捏住没入掌心肌肤的短刃。随后,短刃“啪”地落地,反射出异样的光。卿玉案错愕地抬眸,看向不请自来的萧霁月。“拖下去,压到神机营。”萧霁月收起手臂,冷冷发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