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德与赵德勋对视一眼,同时变色。寒冬腊月举火夜行,除非。。。对方根本不惧明军发现!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对明军装备的轻蔑。
"传令全军,立即集结!"崔成德抓起佩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床下拖出个木箱,箱盖上还留着多年前的刻痕,"把这些老甲分给前排枪兵。"
赵德勋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二十副戚家军时代的旧甲。甲片上的鱼鳞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像一群沉默的老兵。那些曾经护佑将士们浴血奋战的铠甲,如今要在这铁锈与血泪交织的战场上,再次守护大明的疆土。
第三章:血染铁甲
黎明时分,雪停了。崔成德站在最前排,三重铠甲下又加了件棉甲。即便如此,寒气仍像毒蛇般往骨头缝里钻。他身后是三千浙兵,多数人穿着单薄的劣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冻僵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兵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对命运无声的抗争。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建州军如潮水般涌来。崔成德眯起眼睛——对方前锋竟清一色穿着明光铠,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那些铠甲上的云纹与吞口兽,分明是明军特有的制式标记。
“那。。。那是我军的制式铠甲!”赵德勋失声惊呼。
崔成德心头剧震。他终于明白建州的精良装备从何而来——光禄寺倒卖的恐怕不止劣质材料,还有成品军械!那些本该守护大明子民的铠甲,此刻正裹着敌军的躯体,化作刺向同胞的利刃。
“放箭!”
建州军的第一波箭雨腾空而起,黑压压如蝗虫过境。崔成德高喊“举盾”,却发现多数盾牌薄得像锅盖。箭矢落下时,他听到了此生难忘的声音——那是铁片碎裂的脆响,混杂着血肉被穿透的闷声。铁箭穿透劣质铠甲的瞬间,迸溅的不只是鲜血,还有将士们最后的信任。
“啊!我的眼睛!”
“救命!箭。。。箭穿过去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崔成德转头看见一个年轻士兵跪在地上,胸前插着三支箭——最外层的铠甲像纸一样被撕开,中间那层棉甲也没能挡住箭势。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瞳孔却已开始涣散。
“火器营!放!”
后排传来开火的命令,随即是此起彼伏的炸膛声。崔成德看到一团火光爆开,三个火铳手顿时成了火人。侥幸击发的鸟铳也准头全无,铅子像撒豆子般四散。刺鼻的硝烟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杀!”
建州铁骑已冲到五十步内。崔成德举起三眼铳,扣动扳机的瞬间,枪管突然炸裂!滚烫的金属碎片扎进他的脸颊,鲜血顿时模糊了左眼。剧痛让他眼前炸开无数金星,但他仍死死盯着敌军。
“大人小心!”
赵德勋的惊呼声中,崔成德感到胸口遭到重击。他低头看见一支箭插在胸甲上——第一层甲已被射穿,第二层勉强卡住了箭头。但第三支箭接踵而至,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铁片碎裂的声音。冰凉的箭头没入血肉,如同插进朽木般轻易。
“总兵大人!”赵德勋想扶他,却被一支重箭射穿咽喉。副将瞪大的双眼还带着未尽的担忧,身体却已直挺挺倒下。
崔成德挣扎着站起来,发现阵线已经崩溃。穿着劣质铠甲的士兵成片倒下,他们的血在雪地上汇成小溪。几个侥幸未死的火铳手正用枪托搏斗,但建州兵的重刀轻易就劈开了那些薄铁片。刀刃落下时,劣质铠甲发出的不是金属碰撞声,而是类似瓦片碎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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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支箭射中崔成德的腹部。这次他清楚地感受到铠甲像蛋壳般碎裂,箭矢毫无阻碍地钻入内脏。他吐着血沫倒下时,看见最后一个穿着戚家军老甲的亲兵被三把长枪同时刺穿——但那副老甲居然没被捅破,只是凹陷了下去。老甲上的鱼鳞纹在血色中依旧坚韧,与周围成片破碎的劣质铠甲形成刺眼对比。
雪又下了起来。崔成德仰面躺在血泊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戚少保站在云端,失望地摇头。那些曾经威震四海的戚家军战魂,此刻正随着这片破碎的铠甲一同消散。
“末将。。。愧对。。。”崔成德吐出最后一口气,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在他凝固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明军士兵被屠戮的场景。他们的铠甲像纸片一样被撕开,就像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正被贪婪从内部蛀空。纷飞的大雪覆盖了战场,却盖不住那些劣质铠甲上的斑斑锈迹——那是用将士鲜血凝成的耻辱印记。
第四章:铁证如山
北京城,光禄寺后衙。鎏金兽首衔环的朱漆门虚掩着,魏进忠半躺在紫檀木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新得的和田玉镇纸。羊脂般温润的玉面映着摇曳的烛火,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纹,忽然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师爷撩起狐裘帘幕,额头沁着薄汗,"辽东急报!"
魏进忠动作一顿,玉镇纸在掌心转出一道冷光:"什么急报?"
"有人送来密折,说崔总兵战前身藏。。。"师爷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耳语。
"什么?辽东来的密折?"魏进忠猛地坐直身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片刻后又恢复镇定,嗤笑一声,"李侍郎怎么说?"
"李大人已经扣下了。"师爷递上一封火漆封印的密信,"不过那崔总兵死前,似乎把咱们料场的账册。。。"
"哐当"一声脆响,玉镇纸重重砸在青砖地上,裂成两截。魏进忠脖颈青筋暴起,抓起案上的狼毫笔狠狠折断:"立刻派人去辽东!所有账册全部。。。"话音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睛,在屋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条扭曲的毒蛇。
"不。"他突然冷笑出声,拾起断玉在指间敲打,"先给兵部递个条子,就说浙兵营轻敌冒进,当追究主将之责。"
"可崔总兵已经。。。"师爷面露难色。
"正因为他死了,才好把罪责都推给他!"魏进忠将断玉狠狠甩进火盆,迸溅的火星映红了他扭曲的脸,"那些贪墨的银钱、倒卖的军械,全说成是他监守自盗!至于那些账册。。。"他凑近师爷耳畔,吐字如毒蛇信子,"就说建州军劫营时烧了。"
师爷连连点头,退出门时瞥见魏进忠正对着铜镜整理官服,脸上已换上春风得意的神情。鎏金烛台上的火苗忽然窜高,将案头未及收起的密信边缘燎出焦痕——那上面赫然写着通州码头的军械交易明细。
窗外,暮鼓声沉闷地回荡在紫禁城上空。西华门的宫灯次第亮起,照得红墙黄瓦愈发庄严。而千里之外的辽东,朔风卷着积雪掠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崔成德的尸体被草草抛入万人坑,冻僵的右手仍死死攥着半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魏进忠李侍郎"等字样在血渍中若隐若现。这本浸透血泪的铁证,最终成了大明军事腐败最尖锐的讽刺注脚,却无人再能揭开它的真相。
通州码头,三艘满载"铜包铁"的货船趁着夜色起锚。船舷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混着江水拍打声,如同大明王朝腐烂的骨骼在黑暗中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