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青却不恼,进门都是客,客人百般询问试货后什么都不买转身就走的情况也是常见,何况这人最后还买了一刀呢。
她替客人取一刀新纸,客人接过纸,突然轻轻地叹息一声:“可惜了。”
祝青青随口问:“什么可惜?”
客人把那一刀宣纸放在柜台上,娓娓道:“我是觉得,宣纸这样东西,可惜了。明明是极好的艺术品,却局限在一国之内,不能被更多人认识。”
他话里有话,祝青青不动声色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们的宣纸也出口国外的。”
青年微微一笑:“所谓出口国外,不外乎是日本和南洋的一些亚洲国家,日本与中国文化同根同源,南洋也多是中国人,说到底,宣纸的流通还是仅在亚洲。眼下亚洲式微,西洋强盛,西学东渐,逐渐打压中国传统文化,德先生、赛先生欺倒孔孟,就连书画上,西洋油画风头也日渐盖过中国水墨画……祝小姐,若继续抱残守缺安于现状,恐怕连同宣纸在内,一切古中国的文化传统都将无立锥之地!”
方廷玉吓了一跳,寻常初次上门的客人,怎么会知道祝青青姓祝?
祝青青的脸上也不觉露出防备神色,青年解释道:“祝小姐不必多心,我这个人一向醉心于中国书画,是明轩画社的老主顾了,和画社经理也算得上是朋友,从他那里听闻了不少关于祝小姐的事情,对祝小姐我倾慕已久。前段时间明轩画社那场赈灾画展,我也买了两幅画聊表心意。那日在画展上,我本想与祝小姐打个招呼的,没想到只一转眼的工夫祝小姐人就不见了。所以今天才冒昧登门造访。”
方廷玉内心啐他一口,还倾慕已久,这人果然目的不纯!
于是他看对方的眼神里,不免多了几分敌意。
然而对方却完全视他为空气,只看着祝青青的眼睛说话:“我方才说的话,祝小姐以为如何?”
祝青青沉吟片刻,问:“那先生以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见她接招,对方向前一步,道:“我认为,非但不能抱残守缺,且要主动进攻,把宣纸向西洋推广。”
祝青青笑了:“先生的想法固然是好,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青年摇头:“以现在宣纸行业这种散漫状态,走向西洋当然是痴人说梦。”
祝青青眉尖一蹙:“散漫?”
“对,散漫。各家纸坊各自为政,没有统一标准,品牌泛滥,品质参差,互相拖累。”
祝青青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说制定统一标准,化零为整,打造统一品牌?”
青年重重点头:“对,有了品质稳定的统一品牌,再辅以高明的包装宣传,借助强大的国际商行,假以时日,宣纸未必不能在西洋闯出一番名堂。”
祝青青思忖了片刻,笑道:“想法倒是好想法,不过先生找错了人,我们只是代销货物的掮客,和各纸坊不过是合作关系,做不了别人的主。泾县几家大的纸坊在上海都开有纸栈,这样的大事,先生若有意,不妨去那里与他们直接商量。”
她这是“婉拒”了,青年眉目间虽流露出失望神色,却也不死缠烂打,只是夹起那一刀宣纸,微一颔首:“打扰了,我还是很倾慕祝小姐的,希望来日我们能有机会合作。”
祝青青微笑着送他出门,到门口时,突然压低声音问了他一句话,方廷玉站在柜台前,离得远,没听清是什么,只看见青年脸上露出讶异表情,随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