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随立言踏进中学校门,又引起一阵轰动。人们虽然热烈向立言问好、打招呼,跑上前握手,一叠声问这问那,眼睛始终在司徒身上滴溜溜地转。
田家宝老远伸出手跑着喊着:&ldo;刘老师,欢迎你胜利归来啊!&rdo;握罢手,接过立言手里行李,望着司徒微笑致意,咬着嘴唇打量。他猜眼前这位美貌姑娘是立言女朋友,又觉得司徒比立言小许多,完全是付中学生样子,拿不准,故而斟酌着问:&ldo;这位是……&rdo;立言回答:&ldo;我妹妹刘德芬,读高三。&rdo;田家宝&ldo;嗯&rdo;一声:&ldo;肯定是钢二司战士吧!&rdo;立言含糊地&ldo;唔&rdo;一下:&ldo;反正她在家呆着没事,带来转转。&rdo;田家宝无心听立言说话,又毫无来由地判断:&ldo;看她样儿,肯定爱好文艺。歌唱得好,舞跳得好。&rdo;见他热切地望着自已等待回答,司徒莞尔一笑,低下头:&ldo;什么都不会。既不会唱,也不会跳。&rdo;田家宝&ldo;哦,哦&rdo;两声,转个话题:&ldo;刘老师,等你安置好了,我们就去找李胖子算账!&rdo;立言一笑:&ldo;名副其实的算账。算总账!&rdo;说笑间又过来几拨老师、学生,大伙簇拥着立言到他寝室。
所谓寝室,位于校园南边两长溜平房。这些平房隔成一间间,有教导处、总务处、财务室、医务室、教研室等等;余下房屋,则为老师们的宿舍:有家属的住两通间,单身教师住一间,立言和田家宝四个年轻教师只住上半间房,是两通间以板壁分成的四个半间。不足八平方。除了墙角安上单人床,临窗摆起条桌坐椅,靠墙放个简易竹书架,再无多的空间。
立言揭开盖在床上报纸,让司徒坐了。跟随而来的十几个人挤得转不过身;有人干脆坐在条桌上,倚在门框边,站在窗户外。立言像流亡归来的革命领袖受到尊重,召开记者招待会般回答七嘴八舌的提问。直到开晚饭的铁板敲响,人们才迟迟离去。
趁着与立言单独相处,司徒忧郁地:&ldo;刚才你说要去找谁算账,可使不得啊!你说,我要让人家报复殴打,你该怎样想?&rdo;说到最后,语气温柔,杏儿似的眼睛望着他,晶莹闪烁,神情像是恳求。立言笑了:&ldo;你以为打人?学校胖书记扣了我三个月工资,要他补发给我!&rdo;
立言打饭回来,斗室成了女人天下,都是女造反派学生,还有女教工;争着晚上让司徒去她们那里休息。立言匆匆扒了几口饭,趁机出门而去。不一会,他和田家宝说着笑着回了,将一摞钱往条桌上一拍:&ldo;老子把匕首朝桌上一插,李胖子吓得结结巴巴推说是帮我保管,乖乖陪我去财务室……&rdo;一见司徒用眼嗔他,赶紧打住了。这时,又涌来一批学生和教师,倪小凤同司徒耳语一阵,等司徒找出漱具,拉着她出门,由这些男人胡侃乱吹。
第二天清早,立言在门口枣树下练罢剑,临窗坐着读《国家与革命》。司徒来了,倚着门框,笑着梳着头。立言问:&ldo;什么喜事,大清早嘻笑颜开地?&rdo;司徒不答,一个劲笑着。立言问:&ldo;昨晚睡得好吗?&rdo;司徒点头答:&ldo;蛮舒服。山村到底凉爽些!&rdo;立言装作恍然:&ldo;哦,原来是为这气候高兴。&rdo;司徒极力抿住嘴儿,做出忍住笑的样子,但,脸上依然露出微笑;她头一摆,将编好的辫子甩到肩后,碎步趋近前,双手扶定立言肩膀,以红卫兵惯用的造句语式,说:&ldo;刘老师,告诉你一个最好最好的好消息,有人爱上你老人家!&rdo;立言本准备回答:&ldo;除了你,我要谁爱!&rdo;瞟见田家宝在窗外一晃,又想到三面是板壁,隔墙有耳,改为:&ldo;的确是个好消息。谁呀?&rdo;司徒从他背后将梳子伸向他面前,代替手示意:&ldo;拿糖来吃才告诉你!&rdo;立言点头:&ldo;行,等会上街买。讲哇!&rdo;司徒用梳子梳理他那凌乱的头发,说:&ldo;就是你们的倪医生呀,昨天整宿说你的好话;还问,你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八成是爱上你刘老师了!好吧,快去买糖谢我报告这好消息啊!我就想不通,这么不修边幅也有人爱。&rdo;
田家宝在窗外卟哧笑了:&ldo;真有趣,你们兄妹间还开玩笑呢!倪医生早结婚啦!&rdo;
虽说三令五申&ldo;复课闹革命&rdo;,老师学生的心收不住,仍然散马无笼头。立言自然有时间与司徒相厮守。在山乡中学的日子,司徒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愉悦、浪漫。
每逢晚间下雨,第二天上午,立言挽上竹篮带她到后山松林拾菌子。山并不陡峭,树叶草茎挂着隔夜雨水,晶莹欲滴;偶尔,从苍翠的枝叶摇落冰凉的一滴落进后颈窝或飘洒脸上,如同有颗薄荷糖丢进嘴里,甜津津,感觉十分惬意。立言指给她看,哪是&ldo;鬼笔菌&rdo;,哪是&ldo;鬼打伞&rdo;,哪是&ldo;瘌痢头&rdo;……凡属形状怪异、花哩胡哨的菌子全有毒,不要采摘。那些像戴桔红斗笠、肥嘟嘟娃娃的松菌,又香又鲜。有如汉白玉雕就的龟形&ldo;雷打菌&rdo;,为雷雨催发;硕大无朋,以一当十。但,往往长在草丛中,比较稀少,可遇不可求……
司徒听他娓娓道来,又惊异又佩服,瞅瞅,晃悠着篮儿并不吭声,怕他趁机张狂吹个不停。这神情为立言窥透。他前后左右瞄瞄,看清林子里没人,朝天指指,待司徒仰面瞧时,突然勾起她细长的颈脖吻上。竹篮儿悄没声息落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