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功压根儿不知道继红在友益街。即便知道她在那里,从革命根本利益出发,依然会作出上述决定。不过,他会让谢向阳带大伙回去,自已像单雄信匹马踹唐营去援救心上人儿。就是牺牲了,他也愿意这么作。他心里好受些。事实是,他没有去!他懊悔的正是这点呀,这噬脐莫及的悔恨让他死命用头撞着墓碑,撞得头破血流,声嘶力竭地哭喊:&ldo;我对不起你呀,我都走到你身边,为什么回转去啊!&rdo;
保国不停地用手掴着自已脸颊:&ldo;我该死,我没用,我该死,我该死哟!&rdo;
继瑛猛地挣脱小蓉、志鹏的扶持,匍伏墓上哭叫:&ldo;继红,继红,为什么不让我这没用的姐姐替你去死呀!&rdo;
熊麻子哽哽咽咽,咬牙切齿:&ldo;是董南生那王八蛋害死师父和冬生拐子,逼死继红妹子!&rdo;
李卫东颤巍巍摇着头,仅一天功夫,他头发胡须变得花白:&ldo;这不能怪谁……怪谁……?谁也没料到……&rdo;说着,长号一声:&ldo;可怜我的儿呀!&rdo;
李卫东悲怆的哭叫让所有在场的人再次大放悲声。
志鲲到底忍不住眼泪。他抽出腰间手枪,朝天&ldo;砰,砰,砰&rdo;连放三枪。人们噤住了。都望着他。志鲲用手掌抹抹泪水,抿嘴吸口气,平静情绪:&ldo;这三枪就算是向她致哀告别吧!&rdo;
李卫东扶起立功:&ldo;孩子,你别太自责。就算你知道继红在友益街,你,你也救不了……&rdo;
临别,李卫东捉住立功的手,语重心长地:&ldo;立功,我知道你特地从新华工赶回送继红的,孩子,你,你要多加注意……&rdo;说到这里,李卫东字斟句酌地:&ldo;必要的时候……对百万雄师的人说,你是我的侄儿……&rdo;立功深长地叹口气,望着脚尖,半晌才回答:&ldo;爸,你老人家也……也保重,不比年轻人……&rdo;李卫东沉重地点点头。熊麻子直筒筒叫道:&ldo;立功兄弟,百万雄师里哪个再要伤着你,老子决不依他!&rdo;
立言、志鲲和继瑛落在最后面。三个儿时的好友又并肩走在一起了。立言背着双手,右手挽起左肘拐,低垂着头,心情沉郁。志鲲一手扶着病恹恹的继瑛,一手按着腰间手枪,眼睛望着前方,问:&ldo;立言,你肯定没卷入这场严酷的斗争!&rdo;立言发觉继瑛忧郁地打量自已,不作正面回答:&ldo;一切都是命定的。&rdo;志鲲&ldo;唔&rdo;一声,点点头。继瑛低着头,脸儿偏起背着立言,似乎自言自语地嗫嚅:&ldo;天下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rdo;志鲲皱皱眉审视妻子。这话可作多种解释,又体谅她此刻哀伤,他没吭声。立言却回答道:&ldo;有时是身不由已的。&rdo;志鲲又&ldo;唔&rdo;一声,表示也有同感;旋即加上一句:&ldo;但是,我更相信事在人为!&rdo;说时,下意识摸摸腰间手枪。
继瑛伤心地摇摇头,云鬓在风中飘动:&ldo;人不在了,还能有什么可为呢?&rdo;
志鲲叹口气:&ldo;唉,亲戚或余悲,他人已亦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岢!&rdo;
立言将手一挥,接腔:&ldo;但是,那些美好的精神不会消逝。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总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rdo;
继瑛终于偏过脸儿,凝视立言,轻若春风地:&ldo;是吗?&rdo;
志鲲不觉失笑了:&ldo;立言,你还像学生时代那般浪漫呀,一个新月派的几句无病呻吟,任你怎么改句,也赋予不了无产阶级精神啊!&rdo;三个人又像少年时代进行思索和雄辩。
武汉三镇传遍继红牺牲的故事。各种&ldo;版本&rdo;的大字报,其悲壮浪漫描述胜似战争年代小说,感人至深。出于善良和义气,大兴隆巷的居民保守着这公开的秘密;连胡传枝也未敢幸灾乐祸。牛疱时时提醒她留点口德。
一日,四处寻找不着女儿的柳月华遇见胡荷花,情急间,说漏嘴:&ldo;唉,不知我家慧琳是不是像继红让百匪逼死了!&rdo;胡荷花一惊,抓住她的手:&ldo;柳姐,莫吓唬我!保国说她上北京了嘛!&rdo;路过的胡传枝心想:这可是别人报的凶信,不算我缺德;插话道:&ldo;是的,继红在六二四那天跳了楼,大家怕你受剌激,没告诉你……&rdo;胡荷花轻蔑地一笑:&ldo;你咒骂我姑娘,是不是?柳姐,你说是不是?&rdo;柳月华正为自家差池后悔不迭,同时恼恨红脸无事生非,说:&ldo;胡主任,人命关天,非大非小,怎能信口胡说?&rdo;这时,有人粗声大嗓接腔:&ldo;咒人家姑娘,就是咒自已儿子,我看当心自已独种儿子在福建跳海哟!&rdo;胡传枝见是人高马大的杜师娘,吓得慌忙改口:&ldo;我是说上城楼……&rdo;说着,溜了。
六月二十五日,腊狗特地踅回大兴隆巷给杜师娘报信,告诉杜玉章与他从下水道潜逃出包围,躲进新华农。所以,杜师娘情绪并不低沉:&ldo;继红应该上天安门城楼。&rdo;胡荷花笑着点点头:&ldo;这话同保国说的对得住铆。继红是去北京参加毛主席第九次接见红卫兵。毛主席亲自点名要继红上天安门城楼。连建设、建华也沾妹子的光,让毛主席叫去了!&rdo;从此,提起继红胡荷花就是这一句。她竟然没考虑,如何去这久没有回,也不担心女儿出门在外冷暖饥饱。人们悄悄议论,胡荷花疯了。可是,除了关于继红的话题,胡荷花生活做事,举止言行,丝毫无有反常之处。继瑛请教过医院精神病专家;专家也解释不清其中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