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锐和姚乐宇都听见了,可是两人不想在口舌浪费时间,都低头不说话继续看书。张仲文坐在前排第一个座上,他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看窗外低垂的天幕和狰狞的黑云,斜着眼想了想没说话。
"哼,有些人不用得意,别看他大白天装得跟人似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谁知道他晚上黑灯下火的在什么墙根儿下,树底下啊都和他的小情人干了什么?这年头,磕瓜子儿磕出个臭虫——啥人(仁)都有,别看他穿着衣服像人物,脱了衣服就是个动物。呸!连动物还都不如呢。"蔡丽艳在后面越发嚣张地说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跟着她傻呼呼地乐。
起风了,吹打得没关紧的窗子铛铛地互相撞击发出响声。郭锐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白,姚乐宇在一旁捂住了耳朵。张仲文又看了一眼郭锐。
罗飞鸿听出了蔡丽艳的话柄,很感兴趣地问:"蔡丽艳,听说你见过变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嗨,别提了,想起我就犯恶心。再说了,班级里这么多同学呢。"蔡丽艳一边说一边朝郭锐和姚乐宇坐的地方使了个眼神,大家都笑呵呵地望去。
"谁是变态,谁是流氓,那我可不敢说,万一得罪了什么体面人咱可担当不起,不过老天可是长眼的。瞧,外面可是要打雷了。可真说不准,万一老天爷见那个衣冠禽兽不顺眼,一道雷劈下来,咱们同学跟着伤及无辜跟着倒霉就不好玩了。大家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别那种变态的一起遭了殃……"她话音刚落,外面真的哄一声打了闷雷,这样一来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郭锐咬紧牙握紧了拳头,低着头。一旁的姚乐宇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排的张仲文站了起来,他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笔一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下子跳上了窗台,就见他飞起一脚把那老朽的窗扇踢了出去,摔在二楼的阳台上,玻璃木棱破碎发出一声巨响,把满屋子的人吓得大惊失色,张大了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墙上少了一扇窗子,潮湿的大风卷进了屋子内,吹起纸张书页,也吹起了站在裸露在乌云下的张仲文的头发,他冰冷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生了锈一般阴沉,他慢慢抬起一只胳膊用一根手指指着雷声隐隐的天空,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天爷,都说你长眼睛,那么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看一看,我们屋子里这些人里,到底谁是人物,谁是动物,谁,连畜牲也不如!"一道蓝色的电光刀片一样在张仲文面前划过,他前额的几根发丝在风中飘落。可是在那一刹那间的闪光中,张仲文却挺直了腰板,继续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老天爷,你说,为什么那些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有张小白脸就糟蹋人家好好的姑娘,玩够了,厌烦了,一甩手连人生死都不顾的人不是流氓,不是变态?为什么那些狗仗人势,上窜下跳,平日里无风起浪的小人都活得好,过得好,前途坦荡一帆风顺?为什么真心诚意为我们大家做事,不求自己一点私利的人到最后一无所有?为什么,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无怨无悔毫无保留的人,总是得得不到他真心所爱?老天爷,你要是有眼睛,你要是有良心,当着我们大家说个话,或者劈一道雷,让大家清楚,看看谁心中有鬼,谁问心无愧!"乌云在天空中翻腾,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狂爆地在屋外的天空上回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里被震得沙沙做响。窗户没有了,那闪烁的电火花好像真得要扑到屋子里来,雷电中每个人都吓得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动。
张仲文的身体在一明一暗的电光中静立不动,大家都见他恶狠狠怒冲冲地指着天上的雷。忽然一个霹雳中他也猛地回过头来,一瞬间里他倒竖的横眉下的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侧面的黑暗中他显现出穷凶极恶的模样,指着下面的人群说:"你们不要觉得自己都长得像个人似的就可以吃饱了闲坐胡说八道,我告诉那些贪富贵倒插门的,拉皮条嚼舌根的,还有那些拉不出屎来扯嗓子跟着瞎起哄的;这世上说话办事有个良心才算数,有些事你要是不懂不明白,就别摆出一副正人君子道德先生的嘴脸来说长道短,讲人闲话前先豁开裤裆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个干净东西,骂人时候想着自己也能被别人骂,人家怎么活怎么走干你屌事!"雷声电光中张仲文恶魔般耸立在高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被他的说的话搞懵了,各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郭锐好半天回过神来,可是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旁的姚乐宇已经走了。在他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锐,对不起。我无法带给你想要的,你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郭锐抓着那纸条痛苦地颤抖起来。
"好,我放了你。"他做了一个决定。
几天后,英语系里热门的消息有这样几条。
第一,张仲文因为故意破坏公物,扰乱自习,除了罚款并赔偿损失之外,另通报批评。
第二,郭锐据说在北京找到了优越的工作,主动放弃了留校的机会。那么空缺的人选自然由在系里一贯表现良好的姚乐宇接替。
第三,于霞被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人看中了,要在几个星期后参加一个古装武打连续剧的拍摄,她的脸上一下子星光璀灿起来。
毕业考试结束后,就是等待毕业典礼,然后大家离校,各奔前程。
那是2000年的夏季,和所有的毕业一样的毕业。
郭锐领了毕业证书后急着要走,只有张仲文有时间送他。
郭锐没什么东西,一收拾就好,然后等着到时间去车站。
张仲文难得的安静,他看了一下表说:"时间还早,你再坐一会儿好了。"郭锐点点头,他把自己的行李塞到床铺下面,坐在自己已经收拾一空的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房间里他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感到好笑,他的火车车次是夜里十一点的,他在这个付出了青春里美好光阴和全部爱与热诚的地方所剩下的时间,不知怎么,竟然一晃就只剩下了三个小时。
他感到很可笑。
他突然很大声地说:"喂!张仲文,对你哥我说句实话!"张仲文正在那里失神,被他一吓紧张地转过头来,"你要死啦,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张仲文,你到底是不是妖精?你那些花样,是不是骗人的?"郭锐带着笑问他。
要是换了旁人,换了别的时候,谁要是这么问张仲文,他听见这个问题,一张老脸上七八素是不会给出人好颜色看的。此时此刻听郭锐这么问起来,他竟然"哼"一声,极其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他仰倒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说:"阿锐,你这就要走了,我也不妨和你直说;这个世界上,妖魔鬼怪何其多,杀人不见血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一眨眼能叫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的,喷口唾沫能墙倒屋摧草菅人命的,什么大街小巷酒楼饭馆海陆空农工商公检法政府学校……到处都有,哪里都不少……而且你将来还要还和他们吃饭喝酒,握手打交道。阿锐啊,他们就在高楼大厦里,光天化日之下,其实我张仲文和他们比起来,算个屁啊。你就要社会上去了,这妖魔鬼怪你还不知道要见多少呢,我张仲文和他们一样,都披了一张人皮,你见过了我,将来也要小心啊,不要被和我一样披着人皮的妖精给吃掉了,哈哈,到时候,就是本大仙我,也救不了你的。"郭锐平心静气地听着,似笑而无笑,他看着张仲文说:"小文,我知道了,就像神话故事里那样,妖精也有好坏的,你就是个心地好的小妖精,对么?""我心地好?嘿嘿……那要分对谁;阿锐,我们不议论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你对我说句实话,你在北京真的找到工作了吗?""真的,不然我到那里干嘛去?"郭锐镇静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