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临刚结束晚上和朋友的聚会回到公寓,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陈明泊的消息:“一会儿方便通个电话吗?想再听听你对香港的一些看法。”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半,新加坡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湿热的气息。她犹豫了几秒,回复道:“现在可以,稍等我五分钟。”
陈明泊的电话准时拨了过来。接通的瞬间,万临听到那头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像是他还在办公室加班。
“打扰你休息了吗?”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背景隐约有汽车鸣笛声——他大概坐在北京某栋写字楼的窗边。
“没有,我刚下健身课。”万临攥着手机走到阳台,坐在藤椅上,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你去香港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其实具体的职位还没定,是前几天在饭局上碰到一个过去的领导,他邀请我可以考虑一下。”陈明泊停顿了一下,“但我想先问问你……之前你在香港实习时,觉得那边生活怎么样?”
万临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从生活细节切入。前年暑假在中环某投行实习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办公室里听不懂的粤语,茶餐厅里嘈嘈杂杂的声音,还有房租极高但是房间小的只摆的下一张床的公寓。
“节奏很快,但机会确实多。”她斟酌着词句,“不过房租高得吓人,我当时的一室一厅的公寓可能还没你北京的办公室大。”
陈明泊轻笑一声,这是万临第一次听到他笑出声。她突然注意到他说话时带着极轻的鼻音,像是感冒了。
“你上次说家人倾向于你在新加坡发展?”他忽然转了话题。
万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阳台栏杆上画圈。月光把楼下的游泳池照得波光粼粼,几个夜游的住户正在水里嬉笑。
“父母总觉得女孩子该安稳些,新加坡这儿感觉也要比北美安全,工作生活也更加平衡,也没那么卷。”她低头看着自己晃动的影子,“不过……我最近其实在看别的地方的机会,比如,香港。”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五秒。她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陈明泊似乎在整理文件。
“如果真来香港,”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正式,“我可以介绍几位在投行的朋友给你认识。他们在职业规划上或许能帮到你。”
万临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句话像块投进深潭的石子——看似激起涟漪,细看却仍是水面下暗涌的试探。“你总是这样吗?”话出口的瞬间万临就后悔了。
“什么?”
“对所有人都这么……”她咬住下唇,把“客气”两个字咽回去,“周到。”
这次沉默持续得更久。背景的键盘声不知何时停了,陈明泊的呼吸声忽然清晰起来。万临数到第七下心跳时,他终于开口:
“上周我去天津出差,在高铁站看到有人拎着新加坡航空的纸袋。”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突然想起你说过樟宜机场的星耀樟宜瀑布,说光看那个装置就能发呆一整天。”
万临的脊背僵住了。那是之前某次闲聊时随口提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万临,”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
“陈总!”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模糊的男声,“张总那边喊您去过。”
陈明泊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片羽毛扫过万临的耳膜:“抱歉,我得去开会了。我们……下次再聊。”
挂断后的忙音响了足足半分钟,万临才放下发烫的手机。泳池的嬉闹声不知何时消失了,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发现阳台的栏杆上全是自己刚才用指甲刻下的凌乱划痕,深深浅浅,像某种未破译的密码。
陈明泊走在西城晶华的小区小道上,夜色沉静,空气中带着初春微凉的气息。
会议比预想中结束得晚一些,回家的路上都已经没什么行人了。陈明泊大概是习惯了,北京的深夜比白天安静许多,他反而喜欢这个时候的街道,不需要应酬,不需要寒暄,只有路灯在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小区的大门还是那样,保安室的老大爷坐在值班室里刷着手机,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陈先生,加班又这么晚啊?”
“嗯。”陈明泊点头,步伐未停。
鹅卵石小径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他踩在上面,听见鞋底轻微的摩擦声。这个小区是十年前买的,那时他刚本科毕业,想着离以后的单位近,省去通勤时间。当年买房的时候,他甚至没怎么犹豫,地段合适、户型规整,价格也能接受,就这样匆匆定了。原以为只是个过渡,如今竟已住了这么久。
他打开门,房间里还是熟悉的静谧,整洁得像是没人住过一样。玄关的柜子上放着出差时带回来的几张登机牌,他顺手将公文包放下,换了拖鞋,顺势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走进客厅,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光线偏冷,让房间显得更加沉静。
客厅的布置一如既往地简单克制,实木茶几、深色皮沙发,连窗帘都是米色的厚棉麻材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整个房间透着一种精致又理性的“老干部”风格,和他这个人极为契合。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目光却没能集中。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金融、经济、管理类书籍占了大半,偶尔夹杂着几本历史、哲学和心理学的书。最下面一层,摆放着他在大学时期买的旧书,有些封皮已经泛黄,书页上甚至还能看到当年做过的笔记。
茶几上还放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旁边是一杯早已冷透的大红袍。他不怎么喝酒,连茶也只是偶尔提神时才会喝,通常喝两口就会忘了。
他走到窗前,看向夜色沉沉的城市灯火,远处车流依旧不息,北京的夜晚从不会真正安静。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刚刚的微信通话记录,通话结束于一个半小时之前。
万临的声音似乎还留在耳边。她说自己最近在看香港的机会,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松,可是她最后的那个问题却意外带了点试探:“你总是这样吗?对所有人都这么……周到。”
他微微皱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