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这话该问您的一双儿女不能问我。」叹了口气便从衣架上提起朝袍径自披到琼武川的肩上。
这件官袍色呈艳红双肩绣以狮虎正中补子则是一只五彩火凤看琼武川官袍加身不知怎地原本气息短促却变得呼吸刚猛原本须凌乱却成了豪迈落拓他不再是什么糟老头而是本朝右柱国、复辟大战第一大特功「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琼武川。
忙了半个时辰国丈总算穿戴完毕傅元影擦了擦汗道:「老爷子可以走了么?」琼武川左手叉腰右手提着钢鞭静静地道:「你坐下。」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天下最大的灵丹妙药就是这一帖。琼武川穿上了官袍说话也威严了许多眼看傅元影乖乖就范便道:「我这儿有件大事攸关我琼家满门生死得立时与你商量。」傅元影心下一凛:「老爷子说的是怒苍……」
国丈制住了说话:「错了。什么怒苍之祸、八王之乱都要不了你我的性命真正能见生死的事是这一件。」说话之间便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字纸塞到「雨枫先生」手里。傅元影微微一奇正要开掌来看琼武川却道:「先别忙。」
国丈目光深沈傅元影却是心下迷惑看现今朝廷两件大案一是立储案也就是是国丈嘴里的「八王之乱」再一个便是「怒苍之祸」西郊阜城门外的那把怒火前者包围群臣、后者包围京城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可国丈却似心有旁骛?
屋里静悄悄的只见国丈握住傅元影的手嗓音转为柔和低声道:「雨枫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傅元影欠身道:「过了元宵雨枫就五十了。」琼武川伸手出来轻抚他的面颊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个秘密……你也守了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间傅元影身上起抖来了寒声道:「老爷子你…你这话是……」国丈低声道:「那杯毒酒又来了。」
砰地一声傅元影竟尔滑倒在地张嘴骇然琼武川轻声道:「打开纸团。」傅元影大口喘息勉强撑起身子只见掌心里有张字纸已让国丈揉成了一团他慢慢将之展开却见到了一行字见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傅元影颤声道:「这……这是……」琼武川道:「猜吧天下第一大笑话是什么?」
傅元影脸色铁青慢慢将字条翻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迹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啊呀!」陡见这心里埋藏二十年的秘密饶那傅元影练了一辈子的内功还是忍不住双手抱头狂叫出来正要将纸条撕得稀烂却听国丈道:「定下神来什么都别动。」
傅元影低头喘息咬牙切齿又听国丈附耳道:「把字条收好咱们还得靠它指引揪出幕后主使。」听得提醒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这字条是个线索他将字条贴肉藏好深深吸了口气语音颤抖:「老爷子这……这字条是打哪来的?」
琼武川替他斟了杯热茶道:「喝下去先定定神再说。」傅元影坐了下来慢慢喝了几口热茶让心情定下听得国丈低声道:「我一早起床见到案上压了这张字条拿起一看才知出了大事。」
傅元影咬牙切齿:「有内奸我……我既刻召人来问。」正要转身离房却又让琼武川拉住了:「不要节外生枝。这不是府里人送进来的。」傅元影嘶哑道:「何……何以见得?」
琼武川静静地道:「只要是我琼家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都会受这字条牵连。谁会傻到拿自己全家的性命玩笑?」姜是老的辣这张字条若是泄漏出去那便是罪夷九族的大罪。琼府上下两百余口人无一人能脱身。国丈不愧经历过两次复辟政变生死关头拿捏精准。反倒是傅元影方寸大乱喘了口气低声又问:「那……那照老爷子看这字条是什么人送进来的?」
琼武川道:「我推算过此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立储案。」傅元影心下一醒忙道:「徽唐徐丰鲁?」琼武川道:「正是。现今立储在即这些籓王兔崽子早在抓我琼家的把柄掘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这便让他们查出了蛛丝马迹。那也未可知。」
傅元影听着听忽道:「不会。」这回轮琼武川「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傅元影道:「老爷子世上的秘密只消经过我的手便不会再外泄。」傅元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断无转圜余地了料来「徽唐徐丰鲁」便把琼家的祖坟都掘开了也挖不出这字条上的秘密此间事情必是他人所为。
「喀……嗨……」琼武川推开窗扉朝外吐了一口脓痰。傅元影又道:「老爷子方才说了两个可能另一个是什么?」琼武川提起茶碗漱了漱口道:「义勇人。」
「义……义勇人?」傅元影面色微变琼武川皱眉道:「怎么?你也听过他们?」傅元影低声道:「我……我曾听若林提过几次说朝廷里有一帮人专和杨大人作对好似叫『反杨十大臣』也不知是真是假。」琼武川嘿嘿一笑:「好你个吕若林明察秋毫啊……」
傅元影不愿拉师兄下水便转过了话头道:「老爷子您和这『义勇人』有仇么?」琼武川道:「我是杨肃观的盟友这义勇人却是杨大人的死敌你说咱们俩家有仇没仇?」
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这般憎恨杨大人?」琼武川道:「这些人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江湖术士全都吃过杨肃观的亏于是便以柳昂天的名头为号召结盟立誓。」傅元影纳闷道:「柳昂天?这人不是过世了?为何要以他为号召?」琼武川道:「相传柳昂天……死于杨肃观之手……」傅元影心下一凛立时默然低头不再多问了。
守密之难难如登天想傅元影的肚子早被秘密装得满了如何还装得下新东西?听得秘密又来了忙掉过话头低声道:「老爷子倘使这字条真是义勇人搞的鬼……那他们是要……」
琼武川附耳道:「他们是要我背叛『镇国铁卫』下手扳倒杨大人。」
傅元影心头大震:「那……那要是老爷子不从呢?」琼武川道:「这张字条便会放到万岁爷的案上你想咱们琼家会如何?」这话如同雷霆闪电直打得「雨枫先生」作声不得。良久良久听他低声道:「老爷子你想过向杨大人求援吗?」
琼武川道:「这事若让杨大人知道我琼家立时便倒。」傅元影闻言一愣:「老爷子你……你不也是镇国铁卫的……」琼武川嘿嘿一笑:「雨枫你还是没弄懂啊你可知义勇人的靠山是什么人?」傅元影沈吟道:「是……是宰辅何大人?还是……伍大都督?」
琼武川摇头道:「错了是皇上。」傅元影霍地起身颤声道:「皇上?」琼武川淡淡地道:「你可知皇上怎么称呼杨肃观?」他笑了笑自知傅元影猜不出便道:「杨党。」
眼看傅元影呼吸加促琼武川便叹了口气道:「当年复辟政变之后皇上立时察觉朝廷藏了所谓的『杨党』遍布朝野。你且想想皇上好容易才拿回了大权却又听说朝廷里另有党派集结他会怎么想?」傅元影低声道:「日夜忧惧。」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
史记韩信传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卧榻之旁岂容有人鼾睡?依此观之杨肃观其实形势危殆绝非外人想象得那般大权在握。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皇上为何会隐忍杨大人至今?」国丈道:「怒苍山。」
傅元影啊了一声却也听懂了。正所谓飞鸟不尽、良弓不藏只要秦仲海未倒皇上便不会和杨肃观撕破脸。傅元影点了点头低声道:「难怪老爷子会说『义勇人』的靠山便是皇上。原来藏着这一层道理。」
琼武川道:「没错皇上不能没有杨肃观却又信不过杨肃观为了压制杨党的势力皇上对反杨大臣总是恩宠有佳若非如此那年马人杰把皇上骂得一文不值如何能留下一条命?」
「马人杰?」傅元影皱眉道:「他……他也是反杨大臣?」国丈道:「客栈里有句话叫做『俊杰万山风』。你猜猜这个『杰』字指的是谁?」傅元影低声道:「便是马人杰?」
国丈道:「就是他。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这『俊杰万山风』里的『风』字正是柳昂天的儿子柳云风『万』字则是现任都察院的大头儿万吉祥。上头那个『俊』字则是内阁辅臣牟俊逸你别看马人杰官大论资排辈还只能排到了第七。」听得朝廷重臣云集专以反杨为己任傅元影自也暗暗心惊忙道:「除了这五人另外还有谁?」国丈道:「头牌五位至今尚未现身。客栈虽说到处刺探至今也还是没个定论。」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从不露面彼此怎么联系?」
国丈道:「这就不清楚了。每回朝堂上要与杨党争执多由牟俊逸、马人杰他们动不过除开『反杨』这门功课这些大臣平日多半自行其是就拿这饿鬼东渡的事来说牟俊逸主战、马人杰主和两人便各执一词公开对着干了。」
傅元影对朝政不甚关心心里只挂记着字条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义勇人的大领究竟是什么人?」国丈叹了口气道:「此人神出鬼没彷佛有百变之身。我几次差人跟踪马人杰他却都能及时脱身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傅元影微微一凛:「老爷子派人跟踪过马大人?我怎么不知情?」国丈淡淡地道:「你们华山玉清是名门正派有些事情不好出面。我便没通知你。」
傅元影咳嗽一声。自知国丈私下还养了一批探子。白日里的事情多由华山门下代劳夜里的事情则交由这批密探来干。虽说武功比不上华山的大剑客们下手却狠辣了许多。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皇上知道您也是『杨党』吗?」琼武川嘿嘿一笑:「你说呢?皇上知不知道?」傅元影心下一凛忙道:「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