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小在宫里长大的、象黄家哥哥这么顽皮的孩子才有可能发现的一条废弃涵洞,本来不甚宽的管径更是塞了半管淤泥,两个孩子填塞进去,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刮擦着管壁,嘴里吃到不知腐烂了多久的泥土污物,硬是挤挪着拱出长长涵洞。
回望,半天高的烈火。
“母后……”她怕得不敢啜泣,“母后在哪里……”
黄家哥哥拖着她往前跑,湿衣服裹住腿,三两步后一起摔倒,十指触地刀割一样痛,这才发现爬出涵洞的时候指甲几乎都抠掉了。
“母后在哪里?”她拉着黄家哥哥的衣襟一声声追问,直到眼前发黑,彻底失去知觉。
床上的仪妃娘娘扭动着,两只手抓挠着,一边低声嘟囔一边低声唤。绿舟握住她两只手,冰冰凉。
“娘娘啊,再加把劲儿,快了,真的快了!”
黄鹂儿在绿舟的呼唤声中勉强睁了睁眼睛,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处地方,突然屏住呼吸,象是在侧耳倾听:“绿舟,你听……”
绿舟竖起耳朵,除了一屋子的呼吸声,还是呼吸声:“娘娘,什么?”
“一窗……残月梦未成,罗帷轻寒……箫笛哽……”她眼睛里噙着泪水,目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远远地,有人似乎在与她遥相呼和。
“……玉屏愁掩不堪整,年华纵目凭谁问!”这是谁的声音?曾经无数次地听到过,这么柔婉的女声,每念一个字就离她更近些,直到声息间的呼吸全吹拂在她头发上。
“我的小鹂儿,母后唱的歌好不好听?”
“好听好听!”可你是谁?黄鹂儿睁大眼睛,看不清。
“鹂儿最勇敢,不要怕疼!要象父皇那样无惧无畏,知不知道?”
黄鹂儿用力点头,肚皮突然剧烈收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绷了一下,产婆按在她肚子上大声叫道:“娘娘用力,用大力,往下推,用力推!”
“鹂儿,”温暖的手抚在黄鹂儿的脸颊上,她在亲吻女儿的额头,“鹂儿,要坚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黎明时分,天上满布浓云,安坐廊下守候一整夜的卫帝殷释坐姿丝毫不乱,两只眼睛牢牢盯在紧闭的门扉上,门内是仪妃娘娘时断时续的呼痛声,折腾了这么久,能听出来已经没了力气。
原本平静的院落里突然起了风,一夜间落下的几片树叶乘着气流微微盘旋,象被泠泠的纤指弹拨着,始终不肯落地。
裂帛似的闷雷从目极最辽远处响起,车轮般滚滚至耳际,一路金戈铁马刀剑齐鸣,长风吹彻,乌云如玄驷涌动,驾起一天旌斾,摇旗呐喊着,列开遥遥相对的战阵。
云朵攒成妖丽的莲花,绽放,旋即凋萎。花蕊间吞吐烈焰,俯仰阿那。
黄鹂儿听见战鼓声,这战鼓似乎在为她鼓劲,力量一点点回到了已经萎败不堪的身体里。她手伸向雷声的方向,那里是这么熟悉,这么明亮,那里似乎就是她的原乡。
不够,还不够,还要更多!
雷声听见她内心的渴望,一声一声,光阴停晷,天地间只剩鼓声,急雨般打进黄鹂儿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