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老家已经住了好些日子,每日里,母亲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留声机,源源不断地讲述着那些或平淡或新奇的故事。她坐在那张旧得有些摇晃的椅子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她满是皱纹却又格外生动的脸上。我知道,她是生怕自己有朝一日突然说不出话,那些在岁月里积攒的故事,就会随着她一同被无声地埋葬。
又是一个闲适的午后,暖烘烘的阳光铺满了整个院子,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母亲如同往常一样,缓缓开启了话匣子,这次,她讲的是老弟帮三弟料理电信手机店时发生的事儿。
“你三弟有个朋友,真不是个有担当的人,”母亲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轻轻咂了咂嘴继续说道,“本来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却鬼迷心窍,领着别的女人跑了,把家里的发妻孤零零地扔在那儿,那事情,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母亲说那被抛弃的发妻生得极为妩媚动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是百分百。平日里,她身边从来都不缺少献殷勤的人,被众人捧在手心,像颗璀璨的明珠。
三弟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打起了主意,想着给老弟牵个线,成就一段好姻缘。于是,在精心筹备的一次朋友聚餐上,三弟特意安排老弟和那个女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刚入座时,大家还只是礼貌性地寒暄,老弟和那女人还有些拘谨,偶尔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桌上的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对这女人的事儿门儿清,可唯独三弟还浑然不知,一头热地满心期待着能促成这桩好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人的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痛斥那个抛妻弃友的男人没良心、没道德,言语里满是愤怒与不齿。同时,也都纷纷劝慰这女人看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早点开始崭新的生活。不知是谁起的头,饭桌上突然响起了那首《红尘情歌》,起初只是轻轻哼唱,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三弟最好的朋友猛地站起身来,他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涨得通红,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执拗。他端着酒杯,脚步有些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直直对着那女人,扯着嗓子唱道:“大声说我爱你,把你放在心里,在心里永远有个你,这首歌我要送给你……”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又格外响亮,在这小小的饭桌上回荡着。他那模样,那架势,仿佛是故意要把一层窗户纸捅破,毫不含糊地明明白白告诉老弟,他和这女人关系可不一般。
母亲讲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伸手端起一旁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她的眼神里满是感慨,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你说这事儿闹的,好好的朋友聚会,最后竟成了这么个尴尬又微妙的局面。后来啊……”母亲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梳理着记忆,又像是在仔细琢磨该怎么往下讲,“后来,你三弟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不过大家都是朋友,面上也没把这事儿挑得太明,只是这顿饭之后,彼此之间的关系,总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事后有多人告诉老弟,那些朋友中至少有三个跟那女人关系特殊,不然丈夫怎么能早有准备一走了之。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午后的院子安静极了,只有母亲不紧不慢的讲述声,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那些看似平常的家长里短,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独特温度,让我这个在外漂泊许久、早已习惯了都市喧嚣的人,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有了别样的温暖与触动。
“你三弟啊,和朋友的关系总是起起伏伏的,”母亲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就说他那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吧,俩人好的时候能穿一条裤子,可后来啊,还是闹崩了。”
母亲说,三弟经营着一家农资店,平日里靠着卖农药化肥,日子也算过得安稳。他和那个朋友相识多年,生意上也常有往来,在三弟心里,这个朋友那是绝对信得过的。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有一天,三弟店里来了几个气势汹汹的人,说用了从他这儿买的农药化肥,庄稼非但没长好,还大片大片地枯萎了,要求赔偿,甚至放话要打官司。三弟一下子懵了,他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进的货都是正规渠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一开始,三弟还努力辩解,四处找证据,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在调查的过程中,他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矛头都指向了他那个最好的朋友。有人说,曾听到那朋友在外面和别人闲聊时,暗示三弟为了多赚钱,进的货有问题,卖的是假的农药化肥。
三弟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和自己称兄道弟多年的人,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他去找朋友当面对质,可那朋友矢口否认,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三弟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就像摔碎的镜子,再也拼凑不起来了。不过,农资店的生意也没因为这场风波,受到太大影响。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就这么脆弱,”母亲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神里透着沧桑,“当初那么好的关系,说没就没了。”
我听着母亲的讲述,心里也不是滋味。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阳光依旧温暖,可这故事里的悲凉,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三弟和朋友之间的情谊,终究还是没能扛住猜疑和背叛,只留下了一地鸡毛和无尽的遗憾。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老旧的饭桌旁,灯光昏黄,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母亲坐在主位上,目光缓缓扫过我们几兄弟,神色间满是忧虑。“有我在,你们几个还能和和气气地团结在一起,”母亲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沧桑,“等我哪天闭眼走了,真不知道你们会闹成啥样。”
母亲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母亲眼中的担忧。这时,母亲说起了老三和老四的事儿。
老三和老四这几年一起租了一家的前后院卖货,生意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能挣到钱。可今年,两人却分开单干了。
“一开始,老四说房租太贵,那房主人把他们当冤大头,嚷嚷着要去讲价,”母亲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老三却不这么看,他说不是房租的事儿,可又不肯说清楚到底咋想的。两人各执一词。”
后来,老三一咬牙,把整个院子都租了下来。他转手就把前屋租给了别人,自己在后屋继续忙活生意。老四呢,也在别处找了个地方,虽说租金确实便宜了一点,可后院也没空间,货物都快没处放了。
“你们说,这兄弟俩,”母亲放下茶杯,眼神里满是无奈,“就不能好好商量吗?非得闹成这样。”
饭桌上一片沉默,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心里明白,母亲是怕我们兄弟之间因为这些小事生了嫌隙,日后越走越远。老三低着头,手里不停地摆弄着筷子,一声不吭。老四坐在角落里,闷头看手机,看不清他的表情。
母亲看着我们,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一家人,和和气气比啥都强。生意上的事儿,有困难一起扛,有好处一起分,别老盯着眼前这点利益,伤了兄弟情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窗外,月光洒在院子里,一片寂静,可我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知道老三和老四此刻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反思着这一切。
次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屋内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母亲坐在炕沿边,又打开了话匣子,这次说的是前几年许大牤子和老弟之间的事儿。
“你还记得许大牤子不?”母亲抬眼看向我,没等我回答,又接着说道,“那可真是个能算计的主儿。”
母亲说,许大牤子为了省钱,那手段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就拿老弟帮他干活那几次来说,天天来找老弟套近乎,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就盼着老弟能去帮他干活,关键是,一毛工钱都不给。
老弟也是实诚,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应下了。结果到了干活的地方,那待遇可太差劲了。连个像样的饭菜都没有,每次都是些清汤寡水,糊弄一口就算完事儿。有个一起来帮忙的木匠,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干活一边嘟囔:“这活儿干得累死个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王八犊子人家。”
可许大牤子跟老婆就跟没听见似的,依旧我行我素。他这人呐,脸皮厚得很,心里就一门心思想着省钱。母亲说到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对许大牤子这种行为的不赞同。
不过,风水轮流转。后来,许大牤子看四弟收黄豆开始赚了些钱,也眼红了,脑子一热就跟着干起来。他也不仔细算算成本、风险啥的,一股脑地把钱都投了进去。母亲叹了口气,“他呀,就是太贪心,又没脑子,哪能这么盲目跟风呢?”
结果可想而知,因为投入太多,又没算明白账,这收黄豆的生意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个底儿掉。许大牤子这下傻眼了,到处跟人诉苦,可谁又能同情他呢?都是他自己当初的贪心和糊涂造成的。
母亲的眼神里透着世事无常的感慨,“这人呐,不能太算计,也不能太贪心,脚踏实地过日子才是正理儿。”我听着母亲的话,看着她那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心里对这些乡村琐事有了更深的感触,这些平凡又真实的故事,不正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吗?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禁对母亲问道:“老妈,老弟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他给忽悠住呢?”母亲叹了口气,解释道:“这许大牤子家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身着军装,还是冬天拍的呢。他就仗着这张照片,吹嘘自己是军校毕业的,还在部队里当过连长。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说自己在自卫反击战中逃跑了,没去送死,回来后福大命大当了老师。但他觉得当老师不赚钱,于是就不干了,转而去做生意。”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老弟竟然也会相信?母亲接着说:“就是这些胡言乱语,把你老弟给骗得团团转,让他对许大牤子高看一眼,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
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追问道:“那后来呢?”母亲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啊,你老弟偶然间向其他老师打听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张照片里的军装,根本就不是许大牤子的,而是他弟弟的。他弟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兵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