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金把一摞《前江监狱工作报》和《新生报》紧紧抱在胸前,匆匆朝着积委会办公室去。《前江监狱工作报》和《新生报》是监狱每个小组的必读报,由积委会分发给各小组。此时,正是监狱里一天中最为闷热的时候,空气仿佛都被热浪扭曲,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侯本福呢,正和二小组的同改们在坝子里蹲着吃下午饭。西沉的太阳,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把最后的余晖吝啬地投射到东面的监房上,而侯本福他们吃饭的北面,却丝毫没有享受到这日光的恩泽,依旧被闷热所笼罩。那股从空气、地面以及监房墙壁里释放出来的热气,如同汹涌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再加上饭菜里升腾而起的热气,直让人感觉毛焦火辣,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
然而,不管这天气有多热,饭菜有多烫,大家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必须抓紧每分每秒吃饭。因为一旦积委会分管纪律的委员陈勇军喊出那个“停”字,谁要是饭还没吃完,可就要倒大霉了。惩罚轻则是被大声呵斥,头上狠狠挨一巴掌,或者脸上被一书卷抽得生疼;重则会被直接弄到积委会或者严管组,遭受更为严厉的“修理”。所以,在这有限的吃饭时间里,大家吃饭的样子哪里能叫一口一口地吃,完全就是在“灌”,喉咙一刻不停地做着吞咽动作,仿佛那不是饭菜,而是关乎生存的紧急任务。
一顿饭吃完,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全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其实,积委会早就向侯本福发出过邀请,让他不必再回小组排队开饭,可以直接跟着积委会的人一起打饭、吃饭。这样一来,他就能避开那些严苛的管束,不用再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如此狼狈地抢时间吃饭。可是,侯本福每次都婉言谢绝,坚持回小组参加排队开饭。在他心里,有着自己的一番考量。他深知,这漫长的刑期就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如果连这点罪都忍受不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熬过去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如今在入监队的状态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嫉妒目光。这些嫉妒他的人,既有一直留在入监队服刑的老犯,甚至还有积委会的个别成员。在这个小小的监狱世界里,嫉妒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可能滋生出各种麻烦。他明白,如果再让别人看到自己“日子过得好”,享受特殊待遇,无疑会招来更多的嫉妒和怨恨,到时候,恐怕会面临更多难以预料的麻烦。
吃完饭,大家按照惯例排队回小组。侯本福夹杂在队伍中间,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流淌,滴落在脚下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蒸发得无影无踪。在经过大门口的时候,黄正金对着侯本福喊道:“侯老师,《前江监狱工作报》我拿到积委会去了,专门给你办公桌上放了一份。”
侯本福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他太想看到那份《前江监狱工作报》了,因为上面刊登着他的文章。那是他在孤独的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心血之作。那些文字,承载着他对未来漫长铁窗生涯的期许,可是,此刻他却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身不由己地跟着同改们的队列继续往小组走去。其实,要是他听了黄正金的呼喊后不跟着回小组,而是直接去积委会办公室,也不会有人阻拦,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就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比别人特殊,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又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回小组的路上,侯本福表面上神色平静,和往常一样默默走着,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自己写那篇文章时的情景,那些字句仿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记忆里跳跃。他想着自己在文章里所归纳概括的那些入监新犯教育措施,是不是真的很切合监狱的实际。他渴望得到认可,渴望通过自己的文字,在这个压抑的环境里找到一丝精神的慰藉,也希望能借此让干部认识他在监狱可以发挥的作用,这样可以让自己过得充实一点。
回到小组。侯本福和同改们一起按照规定整理好自己的餐具,然后坐在床边。他的心思早已飘到了那份报纸上。他知道,此刻那份刊登着他文章的报纸,就静静地躺在积委会办公室的办公桌上,等待着他去翻阅。但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各小组都全部归队后,等走廊上安静下来后,因为此时积委会办公室一定还有人在吃饭,为了一篇小文章让别人看到自己着急火燎的样子,是不是太没出息了,所以他得压抑自己,得假装沉得住气。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内心既充满了对文章发表的喜悦,又有着对未知评价的忐忑,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只能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等走廊上安静下来,此时的天幕已显得灰蒙蒙的,似乎在告诉人们今朝已逝,长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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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侯本福去积委会,积委主任就叫黄正金来叫他了。
侯本福一走进积委办公室,张华就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来来来,你看了没有?你那篇文章发表在《前江监狱工作报》上了,还有《新生报》就更不用说了。”
侯本福淡淡的说:“我没看,白天就听我老乡说了。”
张华一边看侯本福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一边赞不绝口:“了不起了不起,在《前江监狱工作报》上发表这么长一篇文章,我们入监队现在总算有这方面的人才了。”
余乐貌似开玩笑地接话道:“天下文章一大抄,反正没事的时候就多抄点来投稿。”
一霎时,整个积委会静得连张华抽烟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谁都听得出余乐这句话的酸味,完全是因嫉妒而发出的。
侯本福坐着看了一遍自己写的这篇新闻特写,《无论是前江监狱工作报》或是《新生报》,连标点符号都没改一个,原文照发,而且都是在二版的头条位置,《前江监狱工作报》上编辑还加了按语。
侯本福看完自己的文章,又看了几篇别人的文章,然后给每一个人都打招呼后回到小组,他感觉积委会里总是有那么一种让人感到左右为难的压抑感,而他,不左不右,很是为难。
没过几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干部办公室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黄正金通知侯本福来干部办公室。侯本福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次叫他过去所为何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怀着一丝不安朝着办公室走去。
一进办公室,王指导员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伸手朝对面的一把皮椅子指了指,温和地说道:“侯本福,来,坐下说。”这时,杨干部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张代金券,一张五元面值,一张三元面值,脸上挂着笑意,说道:“这是《前江监狱工作报》给你寄来的稿费,今天早上宣传教育科的陈干部转给我的。”
侯本福听到这话,满脸惊讶之色。他实在没想到,《前江监狱工作报》居然还会发稿费给犯人。他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说道:“杨干部,稿费我就不要了,放在队里的账上吧!”在他心里,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已经是一种莫大的鼓励,稿费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然而,王指导员却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是给你的你就收下,收下!”王指导员看着侯本福把代金券收进衣袋里,才接着说道:“你入监个把月了,一般来说,三个月就会进入正式改造,大部分犯人都会被分下车间和大队干重活。不过呢,我在想,你可以不分下去,就留在入监队。积委会现在的余乐只有一年刑期了,你可以先协助他做宣鼓工作,等他满刑后,我们再对你的改造岗位作明确安排。”
杨干部紧接着王指导员的话说道:“好多犯人都想留在我们入监队,但是我们不可能谁想留就留下来。留队改造,不用干重活、脏活、累活,而且成绩和减刑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干部都会给你们考虑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