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样的……绣东西扎手也是寻常,若是工坊的绣娘都这样,那城中伤药岂不是像洛阳的纸一样?”
夏将军眼睛亮了一下,说:“是啊,哪儿有请来师父到家长,第一天就让这师父受了伤的。传出去我老夏的面子哪里搁?”
娇容忍不住嘴角勾起,急忙用袖子掩住半张脸。可是露出来那半张,更显得娇羞动人。
夏将军看得有些失了神,清了清嗓子,问:“你读过书?”
娇容道:“不知将军记不记得从前京中有位女贵人,办过女学。我再那里读过几年书,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又关了门,娇容后来也就没在读了。”
夏将军点点头,那事情发生时娇容尚学龄,他也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但是夏将军久居朝中,虽然是个粗人,但是那些事情多少也有些耳闻。
那名女贵人办学,起初朝中也是认可。特别是一开始,女子们不过是懂得念书写字,更加温柔贞淑。为贵人妇,相夫教子,红袖添香,手下人家宅安宁,对于掌权者,也是治国平天下的一桩好事。
可是后来,这女子懂得多了,才学便压都压不住。有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能,居然发现自己家中糟糠竟然写出比他更好的诗——岂有此理?!
这也只是开头,后来竟然有位女学子,女扮男装,妄图科举。
后来,又经历许多事情,那女学被一把火烧掉——据说放火的,是街上一个疯癫女子,被人用半个烧饼哄骗,点了那把火。
夏将军道:“女孩子还是要懂些东西得好,免得吃亏。我两个女儿却是顽劣不堪,只知道玩乐。如今有你在,我也放心了。还请师父要多多提点她们才好。”
“我这点才学,哪里够……”娇容看了看夏将军,却又点了点头。
夏将军本意是要留娇容吃饭,可是娇容推脱,就提出亲自把她送回家中去。
回去路上,夏将军问:“我那两个女儿平时野惯了,可有难为你?”
娇容道:“两位千金性格率真,是极好的。我也有些羡慕。”
夏将军本来以为娇容要说些客套话,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扬起浓眉:“怎么羡慕?”
“羡慕她们生在闺中,却天性自然……”她笑着看了夏将军一眼,“……跟其他女孩儿很不一样,不是家中修建的湖,而是小溪潺潺,河水奔流。尊夫人想必教女有方,也是个女中豪杰。”
其实夏将军妻子丧命城门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可是偏偏娇容自己也遭遇丧夫之痛,对这世上同时发生的其他事情,并没有十分关心,所以竟然不知。
夏将军道:“她们的娘已经不在了。”他看了一眼娇容,“……是攻城那日。被叛军压到城墙上头,叫我倒戈;如若不然,就把她母子一个一个地推下城楼……”
夏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我竟然护不住自己的妻小。”
即使在说这样的伤心事,可是夏将军依然坐得笔挺,他的拳头紧了紧:“……可我若倒戈,岂不是让生灵涂炭!”
娇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眉头轻颦,声音有些哽咽。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宽慰人的,于是结结巴巴地说:“将军义薄云天……想必夫人在天之灵……”
夏将军轻叹一声:“逝者已矣……”,他蓦地转了话头,“那妹子你呢?是湖,还是小溪河流?”
“我?”娇容清澈的大眼睛里显出一丝忧郁,“我是井。”
“井?”
娇容垂眸:“我是一个寡妇,人生已经到了头,是一滩死水罢了。”
“大妹子,我这话或许不近人情,会让你觉得我老夏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夏将军道,“可是我见过太多生死。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因为活着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马车正路过刚被点起来的街灯处。路边灯笼的光照进马车的车厢里来,把夏将军的脸映照得带上了一层柔光,把他那经历过边境风沙,战场刀光的面容照映得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