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没有错过眼前雌性的每一个神情,然而,白看到这个雌性眼中的震惊、痛楚与难过,最后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黑色的眸子里因为水汽仿佛水洗过一般的深邃又清澈,仿佛一切伤害都可以被包容、被治愈,仿佛一切过往都可以被深深地埋藏,白着迷地凝视着这个人,这个笑容,这双眸子。
白早就不再在意那些过往,所以才能这样坦然地说出,但他却在意眼前雌性知道自己的过去,所以他宁愿由自己来说。把一切说出来的时候,白不是不忐忑的。然而,他没有想到,眼前人能给他这么多的包容与惊喜。
白情不自禁地伸臂揽住了李识曛,他紧紧地抱住眼前人,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分担自己的痛苦,可以承担自己的过往,可以和自己心有灵犀一样,在那一瞬间,将那些沉重的东西统统放下,坦然向前。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不会在意那些事情,看到的只是自己,只是自己。
白轻声喟叹一声,原来,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幸运,老天爷把一直欠他的,都悉数还给了他啊。
李识曛微微一怔,他有些迟疑,最后却还是伸手轻轻揽住了怀里的白。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李识曛一直在逃避的,一直在竭力无视的东西,李识曛明白,他可能已经无法再逃避、再无视下去了。
似乎从那一天起,某些默契的东西在悄悄地滋长,但两人谁也没有提及,时光依旧如平静的河流一般静静地流淌,但却在有的人心中默默冲刷出痕迹。
回到这个安全的山谷,兽人们都放松了在外面崩紧的神经,不用再全天警戒,陆续的,雄性们都切换了人形,李识曛也很少在山谷里看到晃来晃去的老虎雪狼什么的,倒是多了许多年轻的陌生面孔。
这么多年轻人回来,显然对李识曛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很多年轻人聚在一起就难免有更频繁的交流,他们不同于山谷里的老人们,比较喜静,只是安静的干活什么的,年轻人本来就喜欢凑热闹,而且对于白虎带回来的雌性,大家都抱着善意的好奇。
李识曛同白的测量工作也得到了广泛的围观,但是这些年轻兽人们都十分友善,没给李识曛的工作带来什么麻烦,反而不时地帮个忙什么的。此时的枞果还未成熟,年轻的雄性们除了跟契阿帕和擎阿帕领导的狩猎队轮流出去打个猎以外,都有大把悠闲的时光可以挥霍,至于雌性们,除了几肚子已经鼓起来的,其他人也很乐于掺和到这项工作中。
一来二去的,李识曛也同这些年轻人熟悉起来,比如蓝阿姆的双胞胎儿子,一对和李识曛年龄相仿的雌性,哥哥叫阿澈,弟弟叫阿满,阿澈的性子很像他阿姆,说话不急不缓,从容温和,倒是阿满,可能因为是雌性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有几分直接爽俐的劲儿却也不让人觉得骄纵任性。
白最要好的两个雄性,李识曛现在也能叫上名字了,虎族的那个叫勇,是个挺豪爽的汉子,干起活来利索干净,狼族的那个叫肖,思维缜密人也灵活,人群中除了白以外反应最快的就是他了。
同时熟悉的,还有语言,从早到晚地使用,李识曛想不熟练也难,至少现在日常对话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
随着测量工作推进的需求,李识曛老师开设的简单计数班也在山谷里的年轻人流传开来,但是,层出不穷的问题总是存在的:“阿曛,为什么一是一横,二是两横,三是三横,四是这么个框框呢?”肖永远是最先发现问题的一个。
“……”
“就是就是啊,这个好奇怪啊。”阿满是永远觉得什么都有问题的一个。
“那就用四横吧……”李识曛默默扶额,他该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教的是阿拉伯数字,更没有教五以上的数字么。
“那四再多一个呢,这个要怎么写,再多一横么,要是继续这么多下去,这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呀?”阿澈性子比较周全绵密,考虑得也比较周到。
“那就用一竖吧……”李识曛觉得自己妥协的底线在不断刷新,明明是“1”,偏偏要用作“五”什么的,不要太悲剧。
围观了全过程的白在一边抱着胳膊笑得直不起腰来,当初他学习数字的时候李识曛可没这么好心做什么修改,看到现在李识曛被各种问题为难、而不得不步步后退的样子,白默默地觉得自己当初苦逼的学习岁月好像也没那么苦逼了。
勇倒是比较憨厚,大伙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他只听听就算,但手上可半点也不落下。行胜于言什么的,对于各种问题累觉不爱的李识曛表示,自己还是更心水这种作风,至于围观党什么的,去shi去shi!
好在只是教数数什么的,在测量之余,一边学习一边使用,又都是头脑灵活的年轻人,进度还是很快的,测量工作进入尾声之后,至少大多数人数一百以内的数是没什么问题了。李识曛也暗暗松口气,还好只是数数,要是再教乘除法什么的,让他先死一死吧。
对此,已经基本搞明白加减乘除基本作用的时髦老头央阿帕是乐见其成的,几个数得麻利的年轻兽人还被他拎去教阿石他们数数去了。现在阿石他们的伙伴们又多了起来,除了几个刚出生被抱回来的,还有些年纪略长便被父母带出去的几个小雄性,年龄虽然有差距,但学数数什么的,可以一起抓。
至于与时俱进的央阿帕本人则对文字产生了无比深厚的兴趣,倍感折磨的李识曛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给央阿帕看自己的叶子本。
可惜,什么事都没有早知道。
但是,李识曛更为惊叹的是,这位毕生致力于记录工作的老人,竟然在知道了文字的意义之后,毅然投入了文字创造的工作中。
据央阿帕说,族内代代相传的结绳工作中,本来有时候就会用到标记,什么绳结代表什么意思,有的都有明确的标记,不同的族人也会有不同的标记。
李识曛指着叶子本朗读自己的计划、分析自己的打算给他听时,这一幕给了央阿帕极大的灵感,为什么不把绳结记录中使用到的那些标记跟记录的那些事的发音对应起来呢,这样不就更方便记录和理解了么。
面对这位迸发出巨大热情的老人,李识曛默默地收回了自己有些不耐的心境,看到这位老人在兽皮上伏案工作到深夜,李识曛觉得再多的敬佩也不足以表达他对老人的崇敬。
他亲眼看到了几百个代表着山谷内重要事件的符号与读音是如何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老人为了推敲、确定它们的具体含义与读音,又是如何的殚精竭虑。或许这只是一个开始,甚至不能算作完全意义上的造字,只是一个符号系统的诞生,但是文字已经有了雏形,这一粒文明的星星之火又更明亮了一些。
李识曛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回历史的旁观者,纵然他给出了许多建议,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哪怕没有他,这个族群发展下去,迟早也会有自己的符号甚至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