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市的灯笼在细雨中碎成金斑,未央宫承明殿内,刘妧握着狼毫的指尖悬在竹简上方,墨滴将落未落时,忽有冰凉水珠"啪嗒"砸中笔尖,在"水"字笔画间洇出个歪扭的墨团。
"第七滴。"霍去病屈指弹了弹琉璃灯罩,水珠溅起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跳动,"比昨日早了三刻钟漏雨,看来瓦当破损率又涨了。"他袖口的算学巡警令牌泛起蓝光,殿顶杂草的倒影在令牌表面晃成模糊的绿影,"要叫将作大匠来殿前淋雨吗?"
刘妧放下笔,用帕子轻轻拭去竹简上的水渍,唇角微扬:"李大人怕是正忙着在丹陛摆香炉,哪有空管漏雨?"她指了指案几上的算学模型,青蓝色的建筑脉络在地面延展,梁柱霉变的红光格外刺目,"张小七说,他连高祖年间的玄武瓦当残片都搬出来了,倒像是要办一场瓦当祭。"
"祭瓦当不如祭算学。"霍去病指尖划过模型中渗水的斗拱,"去年修缮椒房殿时,我亲眼见他用错了瓦当弧度,偏说是祖制如此。"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张小七抱着一摞舆情报表跌进来,发冠歪斜,发尾还滴着雨水。
"公主!"少年手忙脚乱扶住险些滑落的帛书,眼睛瞪得溜圆,"李明德带了三十六个老工匠!举着白幡说瓦改国破,还有人捧着火盆要炼瓦问神,烟都呛到桂宫了。。。。。。"他忽然瞥见霍去病似笑非笑的眼神,挠了挠头,"咳,我是说,场面可热闹了。"
刘妧起身整理广袖,算学琉璃灯在她走动时投下细碎光影:"走,去瞧瞧这位炼瓦问神的李大人,到底是真护祖制,还是假护乌纱帽。"
未时初刻,雨丝斜织如帘。李明德跪在丹陛中央,灰白的长袍浸得透湿,却固执地挺直腰背,像极了他案头那尊历经千年的秦代瓦当拓片。他面前的青铜香炉飘出袅袅檀香,混杂着雨水的腥气,老工匠们手持锈迹斑斑的旧瓦当,chant般重复着"四神镇方,不可轻动",声音里带着几分老迈的颤抖。
"公主驾到——"
刘妧踩着算学防滑地砖走近,鞋尖碾碎几株从砖缝里钻出的青苔。李明德抬头,对上她眼中的清冷静谧,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随父修缮长乐宫的某个雨天,父亲指着檐角破损的白虎瓦当说:"瓦当是汉宫的眉目,眉目乱了,宫室就没了精气神。"
"李大人。"刘妧开口,声音如檐角铜铃般清亮,"听说您觉得换瓦当便是换天命?"
李明德叩首在地,竹简在掌心硌出红痕:"非是老朽固执。"他展开《考工记》,泛黄的竹简上"夏后氏以龙为饰"的字迹被雨水晕开,宛如一条扭曲的墨龙,"自高祖至今,四神瓦当护佑汉室百余年,若改为机械形制。。。。。。"他忽然指向墨家钜子手中的智能瓦当,铜片上的龟蛇纹以几何线条勾勒,"这哪是玄武?分明是匠人用算学尺子硬凑的死物!"
"死物?"刘妧侧身让开,算学力学模型在她身后展开,梁柱霉变的红光刺得老匠师眯起眼,"若再用这活物瓦当,不出三年,承明殿的栋梁就要被潮气蛀成空壳,届时怕是连天命都要跟着塌了。"
墨家钜子上前一步,防水围裙上的勾股定理绣线沾着雨珠:"李大人可曾试过用算学测算倾角?"他从弟子手中接过木尺,在地面画出直角三角形,雨水顺着尺边滑落,在砖面形成精准的32度角,"旧瓦当倾角28度,每道瓦沟积水需十七分钟排尽;改良后倾角32度,五分钟即可排净。"
大月氏建筑师乌玛尔忽然挤到前排,算学卷尺在雨中拉出银亮的弧线,末端的波斯文"黄金分割"字样隐约可见:"在波斯波利斯,我们用琉璃瓦当导水,"他指着羊皮图纸上的抛物线,指尖在弧线上方虚画,"这种弧度就像设拉子少女的眉弓,既让雨水乖乖流走,又让阳光在瓦面上跳波斯舞。"他冲刘妧眨眨眼,络腮胡上挂着雨滴,"公主的算学模型与我们的古法,只差两度——就像两杯葡萄酒,一杯多放了颗橄榄。"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笑声,连李明德身后的老工匠们都忍不住弯起嘴角。王工匠偷偷捅了捅身旁的年轻学徒:"哎,你说这波斯人画的瓦当,咋跟咱墨家的抛物线长得这么像?"学徒挠了挠头:"说不定天下算学是一家?"
李明德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抓起脚边一块布满裂纹的玄武瓦当,龟蛇纹在雨水中泛着灰扑扑的光:"就算功用再好,这四神的灵韵。。。。。。"
"灵韵?"刘妧轻笑,示意张小七启动全息投影。光影流转间,未央宫地下排水管网与"风水脉络"重叠,化作一条流动的光带,每处导水槽的位置都精准对应着风水上的"气眼"。"青龙属木,对应东方甲乙木,"她拾起一块算学瓦当残片,露出里面隐约的青金石碎屑,"我们在琉璃中掺入对应五行的矿物,当雨水冲刷时,矿物离子会形成微妙的磁场——就像您当年教弟子们辨认窑火颜色,火候到了,瓦当自然有灵韵。"
老窑工陈三闻言猛地抬头,布满老茧的手掌蹭过眼角:"公主这话倒是让老奴想起往事。当年我师父烧瓦,总说窑神看的不是纹样,是匠人有没有把心放进土里。如今这算学琉璃。。。。。。"他伸手摸了摸墨家弟子递来的智能瓦当,指尖触到温润的琉璃表面,"倒是跟当年师父烧出的蒹葭釉一个温度。"
申时三刻,降雨模拟器喷出细密雨丝。东侧的旧瓦当很快积起水洼,水珠在神兽纹凹陷处聚成小水潭,像极了李明德眼中的迟疑;西侧的琉璃瓦当却如荷叶承露,雨水顺着抛物线弧度滑入导水槽,发出"哗哗"的轻响,惊飞了檐角一只避雨的麻雀。
"五分钟了。"霍去病的声音盖过雨声,腕表蓝光映着他紧抿的嘴角,"西侧已经干爽。"
围观的工匠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年轻学徒们忍不住凑近导水槽,指尖触碰潺潺流水;几个老工匠交头接耳,粗糙的手掌比划出抛物线的弧度。李明德的弟子王工匠咬了咬唇,趁人不备弯腰将一团木屑塞进导水槽,却没注意到"追风"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汪!"导盲犬突然扑过来,前爪按住王工匠的手腕,湿漉漉的鼻尖在木屑袋上轻嗅。张小七眼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王二,你往导水槽里塞什么呢?"
木屑袋掉在地上,檀香混着霉味散开。霍去病捏起袋中纸片,挑眉读出声:"瓦改国危,龙脉断绝——这笔迹,倒像是钩弋宫的文书体。"他指尖滑动,财务监测画面在雨中浮现,73%的修缮费化作红色箭头,在李明德府邸的位置聚成刺眼的红点。
老匠师浑身一震,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公主明鉴。。。。。。老朽、老朽只是。。。。。。"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雨水混着泪水从皱纹里滑落,"三十年前,先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瓦当不能丢了魂。。。。。。老朽怕算学改了形制,就丢了汉宫的魂啊。。。。。。"
刘妧盯着他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初见时,李明德在将作大匠府小心翼翼擦拭瓦当拓片的模样。她蹲下身,广袖拂过他膝头的泥水:"您看这西侧的瓦当,青龙鳞片用的是您去年改良的叠烧法,白虎斑纹藏着您教给墨家的错金技法。"她指了指流光溢彩的琉璃表面,"算学不是夺魂,是让老手艺长出新枝桠。就像这琉璃瓦当,既能承托雨水,又能映出蒹葭晚照——您瞧,陈师傅都快瞧哭了。"
陈三慌忙抹脸:"哪有!老奴是觉得,这辈子能烧出这样的瓦当,就算见了师父也能挺直腰杆说没给匠人丢脸。。。。。。"
亥时初刻,算学窑炉的火光映红了工匠们的脸。刘妧握着算筹,在沙盘上推演琉璃配比,石英砂与纯碱在陶钵中沙沙作响:"陈师傅,您说用橐龠鼓风时,风门开到第几格最稳?"
老窑工凑过来,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要是按老法子,第三格火最软,可这算学温控符。。。。。。"他忽然一拍大腿,"哎!把风门开到第五格,再用温控符压着,说不定能烧出跟蒹葭釉一样通透的底子!"
"那就听您的。"刘妧将耐候剂倒入原料,"张小七,麻烦帮陈师傅调调火候——对,就用上个月在少府试的脉冲鼓风法。"
少年应了声,指尖在算学界面上快速滑动。窑炉内,橐龠鼓风的"呼呼"声与温控符的蓝光共鸣,火焰跃动间,琉璃原料渐渐融化成琥珀色的液体。陈三守在窑边,忽然轻轻哼起了失传已久的《陶工谣》,苍凉的调子混着松木香气,在深夜里飘得很远。
子时三刻,汉武帝的密旨随算学烽火送来。刘妧借着琉璃冷光读完竹简,转身递给李明德时,特意用袖口替他挡住飘落的雨丝:"陛下说,天工者,顺天应人也。这天工二字,臣想了大半辈子,今日才明白——"老匠师喉结滚动,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图纸,边角还带着被雨水洇过的褶皱,"这是老朽昨夜重画的四神纹路,用了算学的黄金分割和波斯的曲线技法。。。。。。公主您看,这青龙的鳞片按螺旋线排列,飞起来会不会更灵动些?"
刘妧展开图纸,烛火在她睫毛下投下细碎阴影:"灵动极了。尤其是这白虎的斑纹,暗含勾股比例,跑起来时光影流动,倒像是活物一般。"她将图纸递给乌玛尔,"波斯的琉璃彩绘技法讲究千瓣莲花,或许能让这些纹路在不同光线下显出不同色彩?"
乌玛尔抚胸行礼,羊皮笔在图纸边缘落下流畅的波斯文批注:"就像设拉子的波斯地毯,每一道纹路都藏着阳光的秘密。李大人,明日可愿来我的工坊,试试用孔雀石粉调釉色?"
李明德耳尖微红,却伸手握住了乌玛尔递来的羊皮笔:"若能调出蒹葭晚照的流光。。。。。。老朽倒想看看,算学与古法能碰出怎样的火花。"
卯时初刻,第一片算学琉璃瓦当嵌入屋脊。刘妧将刻有"建政维新"的青铜牌按入榫卯,牌面上"倾角32度,排水效率≥95%"的算学符号在晨露中闪烁。张小七忽然指着李明德的腰间笑出声:"李大人,您围裙上的四神。。。。。。怎么比昨天的图纸还多了几条飘带?"
老匠师慌忙按住衣襟,却见新绣的青龙尾羽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是、是乌玛尔先生说,波斯细密画里的神兽都该有风的痕迹。。。。。。"他忽然抬头望向未央宫飞檐,晨光中,琉璃瓦当的流光与远处的蒹葭渡融为一体,竟比记忆中的晚照更添几分灵动。
"公主,"霍去病望着渐次换新的屋檐,护腕的琉璃饰件折射出七彩光斑,"莎车使者昨儿托我带话,说他们王储看了咱们的瓦当图纸,吵着要在王宫修汉式飞檐呢。"
刘妧摸出算筹令箭,指尖划过刻字:"明日去司隶校尉府,该让算学护护百姓的钱袋子了。"她忽然瞥见陈三正蹲在地上,手把手教年轻工匠辨别琉璃火候,老人布满裂纹的手掌覆在少年手背上,耐心纠正着持筹的角度。远处,乌玛尔正用波斯语向墨家弟子解释窑温曲线,李明德时不时插上两句,中英文混杂的术语惹来年轻工匠们的轻笑。
晨雾渐散,"追风"忽然对着李明德府邸吠叫,前爪扒出的泥土中,破碎的玄武瓦当与崭新的琉璃瓦当并立——一个刻着"瓦改国危"的陈旧恐惧,一个映着晨光中流动的算学纹路。刘妧弯腰拾起琉璃碎片,指尖触到温润的弧面,忽然想起陈三的《陶工谣》里有句词:"旧土捏新瓦,心火照天明。"
雨停了,一只麻雀落在新换的瓦当上,歪头看着自己在琉璃中的倒影。远处,长安西市的晨钟悠悠响起,算学窑炉的青烟与市井炊烟一同升向天际,在初晴的天空中织出一片璀璨的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