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个孩子。”罗夫人指着楼慕,“你出来一下。”贴了钻石的火红色长指甲正对着自己,命令式的口味不禁让人皱起眉头。人群中,楼慕并没有动弹。穹顶高挑的礼堂突然变得落针可闻,罗夫人悬空的手臂因为缺了回应而迟迟没有落下。这场面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啊,又是先挑那个傻子。”有沉不住气的孩子撇了撇嘴,一个红发碧眼的女孩悄声对着同伴说道。而这声音在寂静的礼堂显得那样刺耳且无理。“般罗!”张院长沉下脸色,声音变得不悦。女孩被呵斥的畏缩了一下,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回道:“张妈妈,我说的是事实。每次孤儿院来人,都会先挑那个傻……”“够了!”张院长厉声打断,“护工呢?把这没礼貌的孩子带下……”“张院长。”罗夫人张开五指,打断了张院长的话。“……”罗夫人没理会张院长短暂的错愕。她将视线转向女孩,迎上对方的目光,突然弯下腰,兴味的问道:“你刚刚说——他是个傻子?”女孩快速的瞥了眼人群中的楼慕,她本想表达不屑,可对上楼慕清明的双眸,心中突然出现片刻的心慌。她不知道平时眼神浑浊、仿似找不到聚焦的男孩今日为何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家世优越的收养人近在咫尺,女孩突然鼓起勇气,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对!科迪就是个傻子!对别人的话永远不会做出回应!他平时……”女孩将楼慕使用的这具身体平时做过的糗事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就好像是一道寸步不离的影子,有的、没的、真的、假的说的事无巨细。“是么……”听到这些话的罗夫人站起身,不管女孩说的话她信了几分,傻子总归是不能收养的。有些可惜的望了眼不远处面容漂亮到惊人的男孩,女人收回目光,低头问女孩,“你叫做般罗是吧?”听到罗夫人的询问,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就连白皙面容上的雀斑似乎都跳起了舞蹈:“是、是的夫人!”“好,那就选择你吧。”罗夫人转向张院长,纤纤玉指轻轻地指了指面前的女孩,随后迈步走出礼堂大门。“麻烦张院长一会儿把收养证明转交给我的助理。”罗夫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今天把那孩子收拾干净,明天我会派人过来接她。”门外,身穿黑西服的保镖一一跟上女人的步伐。“……是。”张院长的低声回应被高跟鞋离开时的脆响覆盖。直到礼堂的大门被其他护工关闭,明亮的空间重新晦暗下来,只余穹顶悬挂的吊灯闪着微弱的光辉。“耶!!!”人群中,被选中的女孩憋不住的尖叫出声,兴奋的与伙伴拥抱在一起。身份的蜕变,让张院长识时务的不去呵斥女孩没礼貌的行为。她瞥着兴奋的女孩,神情中带着些异样,终究没有说些什么话,率先离开。被留下的其他护工开始招呼起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孩童。“好了孩子们!”护工们拍拍手,“去准备准备,要吃晚饭了。”人群中,还在疯闹的女孩朝着楼慕挑衅般抬起头。她本意是炫耀自己比对方会争取机会,而他这个傻子永远也享受不到这份殊荣。可对上楼慕似笑非笑的视线,女孩就像被冰冻住般僵在原地。今天的科迪……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被注视的感觉,就像青蛙遇见蛇。当夕阳如一团烈火沉入大洋的彼岸,天际余留下来的微弱火苗被黑暗一点点蚕食殆尽。星兜孤儿院的食堂亮起了温暖的灯。望不见尽头的长桌两侧坐满了孩子,褪下华丽礼服的他们如同路边的乞丐,让人丝毫生不出看上一眼的谷欠望。而这些脏兮兮的孩子中,唯一还保持干净的,大概只有即将被收养的红发女孩般罗了吧。她已经开始模仿起罗夫人的走路姿态,看起来十分刻意而夸张,就像偷插孔雀翎羽的杂毛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对,她早已幻想无数遍自己出现在上流社会的样子了,而孤儿院的一切将是她璀璨人生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历史。“般罗,你去大家族享福可别忘了我们。”“当然。”女孩高傲的抬起下巴,灿烂的笑容已经装饰上虚伪的色调,“我会说服妈妈也收养那美的,放心吧。”其他孩子闻言,开始不断向女孩输送赞美的话,就好像也能因此获得离开孤儿院的资格一般。一时之间,恭维的声音在长桌上嗡嗡作响,平时严厉的护工们此时却对这样的画面视而不见。也对,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心里的。孤儿院的孩子们如此,作为成年人的护工更是榜样。距离长桌不远处的座位上,楼慕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汤勺,对周遭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他的耳朵是在收集有用的信息。近期被大人物收养的孩子;行驶在海上的列车,最近好像安装了最新型的深海菌种驱逐装置;菌种,似乎是某种怪物的统称……“哎,可惜了科迪。”坐在楼慕右手边的蓝发男孩双手捧着脸,突然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本来那位夫人看中的是你,去享福的也应该是你才对。”这话听起来,就像蓝发男孩也跟着错失了一个亿一样。楼慕向蓝发男孩投去视线,不过考虑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人设,他并没有开口解释。其实以今日那位罗夫人挑人的态度上看,就算被选中了,也不一定就是去享福了。“哎,实在是太可惜了,科迪。”但并没看出成年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的男孩依旧对这件事显得耿耿于怀。没去理会再次叹气且一脸忧郁相的男孩,楼慕将视线转回到桌子上。在这座被时间洗礼的布满裂痕的桌面上,刷的褪色泛白且不规则的铁碗反射出楼慕这具身体的样子。那是一张有着西方人的五官又结合了东方人柔美线条的脸庞。蓬松微翘的黑发,淡粉色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上,黑珍珠一样的双眸深邃迷人,就像夏夜里的繁星,很容易让人迷醉在那片梦幻般的银河里。少年人拥有一张雌雄莫辨的精致脸庞,同时又带着橱窗里陶瓷娃娃般的易碎感。拥有这样一副样貌,不管走到哪里都将会是受欢迎的存在,可惜,前身在头脑方面却有着不可逆转的缺陷。勺子在指尖翻转出花样,楼慕注视铁碗中的自己,表情丝毫没有变化。无他,只因这容貌与穿越前的他一模一样,任谁看了26年,都要看腻了。拥有菌种的世界,危险系数应该不低。而自己这幅容貌——楼慕扬起灿烂的笑,这笑容带着一丝前世的懒散以及狐狸般的狡黠。嗯,看来得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呢。餐厅内,护工们游走在长桌之间的过道上。她们单手捧着木桶,用木质的长柄勺舀出桶中浅褐色粘稠状的物质,将它们分发到孩子的铁碗里。那是孩子们今日的晚餐,同样也是他们深夜不至于饿到睡不着的胃部填充物。楼慕是被那种逐渐浓郁的、堪称刺鼻的焦糊味拉回思绪的。耳中突然清晰的吵闹声就像浮潜在水下的人冒出水面,纷乱的信息突然解除了屏障般,瞬间接踵而来,这让人不由想到菜市场蜷缩在笼中的鸡鸭。他抬起头时,护工李娜手中的汤勺正好向他这边送来,不过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越过头顶直接送到碗里,而是停顿在半路,整个浇在了他的头上。大厅里安静了一瞬。尖锐的笑声从红发女孩般罗的口中发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楼慕这里。滚烫的粘稠物质顺着发丝滑下脸庞,被烫伤的火辣触感一路从侧脸至下巴最后滴落在衣襟上,最后在心头化作无名之火,火辣辣的堵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