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整夜都没有停。
南郊那条旧路早已淹没在泥泞和水洼里,风夹着雨,像针尖一样狠狠刮在人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空气中满是潮湿腐败的气味,混着泥土、枯草和残破铁锈的味道,像是城市腹地深处的一道老伤口,正缓缓渗着血。
我独自一人,逆着风雨走着。脚下的水不住地漫进鞋里,湿透了袜子,每走一步都像踩进一块冰。
手里攥着一张便利贴,已经湿得发皱,上面却依旧清晰地写着:
“你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我的。”
庄婧的笔迹,不紧不慢,却像一柄锈刀,一下一下,在我心头缓慢地锯着。
我把纸折好,放进怀里。那不是纸,是一页过往,是一种告别。我没再回头,因为连最后一盏路灯,也早在身后熄灭了。
前方,是彻底的黑暗。和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像天在哭,像地在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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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的旧庙,矗立在黑夜的尽头。
五年前我下山时,也是从这里经过。那时这里还有僧人值守,还有檐下灯火,还有夜雨中的钟声与木鱼。如今,只剩破败。
庙门早已腐朽,雨水将朱漆一层层剥落,露出黑褐色的老木。门扇斜挂着,半开不闭,像一个濒死的老人,张着嘴喘最后几口气。
我站在庙门前,仰头望了许久。
雨水沿着额头一路滑下来,滴进眼里,鼻尖,嘴角。冷得像针,却让我清醒。
耳边,又响起了师父的声音:
“心在哪,命就在哪。”
五年前,他站在这门口递给我那串旧佛珠时,也是这般语气,像说一句与风月无关的真话,又像替我指明了一条前路。
可我那时年少气盛,只顾着红尘滚滚,哪听得进去?只觉得自己是出山虎,是渡江龙,恨不能在凡尘中闯出一片天。
如今再站在这门前,我身上湿得滴水,脚底泥泞不堪,心中却连一丁点豪情都没有了。
我靠在庙门上,缓缓滑坐下来。
地气潮冷,顺着骨缝往里钻。裤腿早湿透,背后冰冷如铁,像极了这座城市的心脏,千疮百孔,却仍在跳动。
雨声密密麻麻,仿佛万箭穿林。我望着天,雷电在远处滚过,又渐渐消散,只留下一道低低的回响。我的耳朵里充满了这回响,却一点也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是庄婧离开的背影,也许是林若瑶的机场照片,也许是老六倒地时伸出的那只手,又或者,是小疯蹲在仓库角落里偷偷擦眼泪的样子。
我的命,像是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纸人,一点点地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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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烟,颤着手点燃。
烟火在风雨中一闪一闪,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我低头叼着烟,艰难地打开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已经软塌塌的,几乎握不住墨。
我却仍执意在上面写下几句:
“问佛门是否有归路。”
“佛陀不答,天地无声。”
“世间最沉默的,不是山水,不是夜雨,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