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哽咽,有劝慰,或是受离别凄惶之情的感染,一瞬间,苏婉竟是生出些许莫名的怅然。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这种怅然,是雏鸟离巢之际母鸟的心情。当然,现在她只以为是担心大哥压力太大,万一春闱??????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苏婉暗自唾弃,将那不吉利的念头呸掉。见车队的尾巴在扬尘中若隐若现,越走越远,她牵着杏儿道:“我们去劝劝娘。”张氏哽咽的差点岔气,梨花已经在劝,旁边的伯娘婶子们亦是换着花样劝慰。男人们已经相互拱手告别,言笑晏晏间已经定下再见时相约哪个食肆把酒言欢,老爷子亦是被苏志强搀扶着与秦嵩云拱手。收回目光,苏婉扶着张氏的胳膊道:“娘,我们回吧,不管怎样明年五六月大哥就回来了。”心里却是有些纳闷,大哥之前游学时,娘的反应也没这么大,这次怎么就好似生死离别。长亭到苏家村的路程,平日里步行不到两刻钟就能到,今日却是足足走了三刻钟。到村口时人流分散,一波去果园,一波消失在村道小巷,到村尾时也就剩苏家自己人。望着老爷子有些打颤的背影,苏婉当机立断回自家。凑什么热闹都不如身体重要!因此,和杏儿一左一右将娘亲扶进院子直至正堂。张氏瘫坐在椅子上抱着水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杏儿手足无措,苏婉亦是吓一跳,心里算着她娘的年纪,也没到绝经的时候,这情形,该不会抑郁了吧!“娘,您别担心,大哥又不是第一次去京城,不会水土不服,而且京城有师姐、秦府,大哥不会有事的。”张氏抹了眼泪摇头,半响才怅然道:“我不是担心你大哥,我就是??????”不知如何表达,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感觉突然之间你们都长大了,我和你爹老了。”苏婉给杏儿使眼色,撒娇这一手,实在不适合她,只能妹妹上。杏儿冲过去抱住张氏胳膊埋头在怀里蹭,娇娇道:“娘才不老呢,等大哥考中进士当官后给您请封诰命。”张氏如被秋雨涤荡过的水润眼眸爱怜地看着两个女儿,怅然道:“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呢?就如现在,刚送走远赴京城参加春闱的大儿子,成亲的大女儿回了婆家,二儿子回书院读书,丈夫去隔壁陪公公婆婆,眼前也就两个年岁还小未成亲的女儿。可二女儿已经定亲,眼看着要不了几年就出嫁,再之后就是小女儿的亲事,至于二儿子,亲事可能由不得家里做主??????张氏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尤为清醒,比出嫁前的那晚还清醒。“你们啊,以后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就我跟你爹留在家里。”苏婉瞬间明了,她娘今天才正视到孩子长大成人这件事。大哥此次去京城,若是春闱有所获,两条路,考中庶吉士留在京城,或是外放为官,不论哪种,都意味着明年之后,家中有亲人年之内只能以书信寄思情。而且大哥明年就要成亲,到时候会有自己的小家,苏家村这座二进院子,会多一个人却也会少一些人气。有一间侧院将会是大哥的婚房,新人却住不了几日。而此后,一家人将再难团聚,成亲出嫁,外出求学求官,留在这里的,是亲人,亦是老人。苏婉鼻子一酸,接过水杯倒水,“娘,康毅哥家的新房子就在咱家对面呢,我可是一辈子待在苏家村的,以后只要您不嫌我烦,我天天回家吃饭。”杏儿也是上蹦下跳道:“娘,给我也说个咱村的亲事吧。”张氏破涕为笑,点着小女儿额头嗔责:“不知羞!”空气中凝滞的伤感气氛被戳破,三个人的通堂也不显得清冷,张氏说起大儿子明年的亲事。说起聘礼,难免可惜,当时家里银钱有限,聘礼简薄了。“唉,若家底厚点,也不至于委屈你大哥??????”已经定亲,聘礼也已送到,苏婉不觉得现在念叨能改变什么,劝慰道:“娘,到时候给师姐的认亲礼厚一点,不然,等大哥明年回来再补一回聘礼?”“还能这样?”张氏惊讶。苏婉亦是惊讶,“不能这样?”见她神色,张氏失笑,“哪有事后补聘礼一说,这不让人以为你大哥、咱家做了对不你阿芸秦家的事么。”想到刘家,念叨道:“也不知刘家是咋回事,亲家也没派人来送消息,你大哥也不说。”惦记刘家诬蔑之事的不止张氏一人,隔壁苏志刚家,苏长渝、苏长沐连带苏长青三人皆垂手而立,独老爷子坐在圈椅中。圈椅乃松木所打,只着清漆,两侧扶手有着胞浆的润泽,老爷子干枯的手摩挲其上,低垂着眼眸,耷拉的眼皮仿佛主人已经入睡。良久,他才轻声道:“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世人多附庸之辈,传言越演越烈,再这样下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心虚呢。”“爹,之前是志栋说不让我们插手,再一个家里忙着帮他收拾行李没顾得上,我想现在带人去问问,别的不说,这背后黑手,谁在其中兴风作浪我们要知道。”苏长青其实也没放下此事,只是为了长子不得不隐忍,现在儿子已经出发去京城了,该查的要查,该知道的也是要搞清楚。“嗯,你带人去,先找里正,我就不信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说起其他几个村的里正,老爷子是有些生气,这谣言如恶浪,而三儿子家就是被恶浪连连扑袭的孤岛,这些人却是坐视不理,白瞎了三儿子此前还想着几个村子合力办事。见老爹已经答应,苏长青说查就查,先找族里乐意出头的青壮挨村去找里正说话,也不隐藏,直接开门见山询问,只是,多的是含糊其辞的糊弄。别说他,就是跟随的族人都不乐意了。苏家村以前不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村子,但现在却是安阳县最富庶的,况且张康毅的作坊、商队养活了多少人家,别说这些村子没沾光,泰半洋芋红薯都是卖给作坊好不好。碗还没放下就敢这样糊弄人,族亲们纷纷认为这些人不识相,说轻点是不知好歹,往重了说可就是纵容包庇造谣传谣者。因此,在张康毅还没回家时,大家纷纷要求张康毅的准岳父、自家村子的里正、谣言的直接受害者苏长青与准女婿家商量商量,日后都不收邻村的洋芋番薯。这个想法,非常之不理智,不成熟,但苏家村全村的人竟然都认可,觉得就应该这样以牙还牙。苏长青很是为难,明确表示作坊是张康毅的,自己不插手;其次,这个想法不成熟,容易两败俱伤。但没人听,甚至,村里人隐隐有群情激奋之态势。这可不是好兆头,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扣上聚众造反的帽子,苏长青连忙请求老爷子、老里正、亲家(张军)以及各姓族老出面,才将村里人的怒气压下。这事态发展走势,看得苏婉目瞪口呆,这要说没推手,谁信啊!玄月如钩,清冷的月色宛如白霜洒落在地面屋檐和院墙上,苏长青踩着这样的月色带一身寒气回家。苏婉连忙起身帮忙倒热水洗手,家里就等爹回家吃晚饭,饭菜已经在蒸屉上热了大半个时辰了。“咋这晚?”张氏端起蒸屉放在案板上问道。“唉,废了好大的口舌。”苏长青叹气,见二女儿帮忙舀热水,笑道:“幸亏康毅没在,要不然,更难说服。”蒜薹精贵,种出来不说往出卖,就府城富户就能消耗,谁不想挣这份银钱,因此,村里人为了表忠心,肯定会私下劝说康毅站在自家这边,到时候难免让人为难,说不得一波未平又起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