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
赵静之喃喃道:&ldo;千万不要让华大人去北国。那个人,是个疯子……华大人,对陛下是很重要的……&rdo;
我打断他的话:&ldo;静之,朕有分寸。你自己要保重。&rdo;
走出徽音殿,荒凉的灌木好像巫婆的白发一般诡秘,几只老鸹在黑夜里狞笑。隐约地,我好像听到赵静之也在笑。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把老鸹都惊得飞走了。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我的肩头,我打了个寒战。上午的那个念头又莫名地闪过:为什么华鉴容这时候不在我的身边呢?
张石峻北上吊丧,意外的风平浪静。只是,张石峻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北国,一场罕见的瘟疫就在北国国都蔓延开来。我虽下令封锁边境,但仍有不少流民扶老携幼地穿越边境来到南朝。四镇的将领请示我如何办理,我批示:&ldo;既来之,则安之。我朝为防传染,虽绝南北之路,但也不可将人置于死地。&rdo;
张石峻使团也只好在边境的宋鹏将军处暂留。我们在宫里,每天都听到关于北国国都可怕的传说。据说洛阳一个月之内,就死去了五万人。尸体无处埋葬,只好在水边焚烧,散发着恶臭的浓烟席卷了整个东都洛阳。而此时此刻,新任的北帝却和他的宠妃们在骊山的行宫作乐。更荒唐的是,其父皇新丧,他却把最宠爱的两个女人分别封为左右皇后。这种事情,我身边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日子我常常和静之在一起。因为北朝的混乱,在南朝的宫廷里大家都忍不住用奇特的眼光审视他。静之刚开始的时候,十分憔悴,让我都认不出来。可慢慢地,他就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虽然不再那么爱笑了,但面容丰沛,气质沉着,仿佛什么也不能伤害到他。我发现,我喜欢坚强的人。虽然每个男人的坚强有所不同,却总是散发着异样光芒。
寒冬的来临阻止了那场天灾。南方的百姓虽也人心惶惶,但长江以南的国都还是辉煌依旧。那些遥远地方人们的死,也成为了渐渐无味的话题。
&ldo;据传,北帝说,人生苦短,趁着年少力壮,就要及时享乐。还有,他回答新任的吏部尚书杜延麟,说是即使丧失了黄河以南的土地,还可做个龟兹国。&rdo;我告诉赵静之,他坐在我的对面与我弈棋。
周远薰在边上观战。周远薰的样子乖顺而安静,细致如工笔画。自从静之到来,他的生活好像不如过去那么呆板了。静之常常鼓励他走出屋子去,哪怕是打打雪仗,也对他这个少年人没有坏处。
&ldo;这样吗?那可不像他。陛下你要小心了。&rdo;静之一边说,一边吃掉了我的一块&ldo;地&rdo;。也不知道那个&ldo;小心&rdo;是指棋盘还是局势。
&ldo;赵先生,你这么走下去……&rdo;周远薰笑着说。
&ldo;下棋一定要分输赢吗?我一直以为和局是最可贵的。&rdo;赵静之浅笑着说。
我默默地看着赵静之。如果说周远薰是工笔人物,那赵静之就是一幅泼墨画。多年前刚结识赵静之时,就觉得他不同常人。几次接触后,更觉得他不但脱俗,胸中也有丘壑。可如今他在我身边,却又大胆直率得超乎我的意料。好像我凑近了细瞧泼墨画,反而线条模糊起来,叫人费解。赵静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的内心,是不是对我的皇权也是一样的蔑视。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和我相熟。就算不是知心,好像也在交心。我摇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时候,陆凯前来禀告:&ldo;陛下,奴才去了尚书省和吏部,可华大人都不在。吏部的长史说,华大人因病告假了。&rdo;
&ldo;怎么又病了?&rdo;我的心一动,手也抖了。赵静之仿佛没有看见,手捏着一枚玉棋子,专心致志地对着棋盘。
我站了起来:&ldo;静之,今天到此为止吧。朕还有事。&rdo;
赵静之恭敬地行礼:&ldo;是。&rdo;
我算是亲切地对周远薰说道:&ldo;你跟着赵先生四处走走吧。&rdo;
周远薰灿然一笑。
我很多年没有到过华园了,这次去也不想惊动人。因此还是只带着陆凯、齐洁微服而去。陆凯不识实务地说道:&ldo;奴才应该先去通告华大人一声。&rdo;
我喝止他:&ldo;谁要你这猢狲多事?这么大冷天,华大人又在病中,难不成叫他出来接驾吗?&rdo;
齐洁在旁边一笑:&ldo;陛下,他也是好心。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去了,华大人生病,忽然见了陛下,不是要吓出一身的汗?&rdo;
我瞪了齐洁一眼:&ldo;你今天也开始多嘴了?&rdo;但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
我们进入华园,管家带着我们前行,来到了华鉴容的居所。昨夜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翠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金色的阳光。几枝梅花疏落,暗香随风飘来。
&ldo;姚先生,这几位是谁?&rdo;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我看到廊下一位少女走了出来,不过十七八岁。她穿着浅蓝色的缎子夹袄,脸似玉,柳如眉,下巴圆润,看着十足的娇憨。但眸子一转,就透出股机灵劲儿来。姚管家严肃地训道:&ldo;嘘,小声点,见了圣上,还不行礼。&rdo;
那个少女吃了一惊,立即给我跪下了,但叩头时候脖子僵着,好像是有人压着她给我磕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