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微凉,御花园内桂花树悄然盛放,黄叶纷纷,香气浅浅,若有似无。
入了秋,便是秋闱将至之时,同时嫣昭昭的生辰亦已临近。
犹记得,昨岁谢辞衍便是于秋闱营帐附近的一处湖心亭上为嫣昭昭贺岁,送了她一支流萤簪子,至今仍时时见她簪在发间。
谢辞衍原是不打算到宫外皇家别院的猎场狩猎,只想与嫣昭昭二人共度庆贺。因于他们而言,这一回是他们能够正大光明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意义更是非凡。
可不去猎场的消息才刚传下,翌日他的案桌上便多了几十道奏折,全数皆是劝解他继续操办秋闱之事。上奏的理由亦殊无二致,全然都在说这是他登基继位的第一年,秋闱岂有不办之理,此乃狩猎,更是借此大肆昭告天下百姓,盛国已然易主,而今帝王正是他谢辞衍。
谢辞衍好一阵头疼,可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却非为了自己,而是瞧见了那句昭告天下百姓的话。比起自己,他更愿让天下百姓知晓,嫣昭昭乃众所供尊一国之母,更是他独一无二的皇后。从前废帝在位时,嫣昭昭只空有皇后之名,实则受尽委屈,除却昨年,此前根本从未以皇后身份去过皇家猎场,而今他便要将她的委屈一一碾碎。
得令以后,底下奴才极有眼色地赶忙操办起秋闱之事来,不过半月光景,便已将行装尽数整备妥当。因着天子现今并无他人,无需顾忌后妃不能见外臣,帝后二人便与一众受邀在列的大臣们一道启程去往秋猎之地。
虽说是一道,可距离甚远,外臣亦极有分寸地不会贸然上前来打扰帝后,只日夜盼着能尽早到秋猎之地。而今天子后宫空虚,虽曾说过废黜后宫之言,可仍有些大臣暗戳戳地起了心思,特意带上了家中貌美的女儿一同去往猎场,便是希望能被皇上给相中,一举封妃。
可到底,这些个大臣打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个空。只因皇帝只在秋猎的第一日携皇后出现在猎场上,他高射一箭正式为秋闱揭开了帷幕,却并无亲自上场狩猎,端坐在龙椅上兴致缺缺地瞧了一会儿后,便带着皇后离开,此后第二日,便再无人见到过帝后。
可这厢于谢辞衍而言,秋闱却远没有嫣昭昭的生辰来得要紧。
秋闱的第一日,他象征性地带着嫣昭昭一同出席,完成了身为帝王的职责后,再无与那些个大臣虚与蛇委的兴致,径直悄然带着他的心上卿一同离开了猎场。
“你这到底想要带我去哪啊?”嫣昭昭一路不断撩起车帘往外瞧去,却见周围景色依旧如常,皆是密林环绕时,终究耐不住好奇开口问了身侧的男人。“弄得如此神秘。”
谢辞衍低头一笑,眉眼间皆是拿她无甚办法的温柔,“莫急。”偏头抚了抚她垂落的发丝,“再有一会儿便到了。”
车銮再往前走,便离了那密林环绕的树林,就连拂面而来的微风都带着燥意,透着一种远离繁荣京城的粗粝与荒凉。嫣昭昭再往外瞧时,尽是无边无际的荒原与低矮的丘壑,地是枯黄与铁灰交织的色泽,营帐如林,从远处似有若无地传来士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离得近了,嫣昭昭亦随即反应过来他们现今去的是什么地方。
“你这是把我带到边境的军营来了?”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陌生的悸动,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样的地方来。迎面的风吹动了她的发,潋滟的双眸澄亮,唇边笑意悄然绽放,像秋风拂过湖面,带着掩藏不住的雀跃与欣喜。
“喜欢么?”谢辞衍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自然地与她十指紧扣着。“夫人可会觉得我很无趣?竟带你到军营来了。”他语气重带着点点试探之意,生怕嫣昭昭会不高兴。
“我很喜欢。”女子回握着他的手,嘴角一弯,眼底仿佛藏着一束亮极的光。“到这儿来,想来就能了解从前的谢辞衍究竟是何模样。”
nbsp;她靠在男人的肩头上,轻声低语,嗓音带笑。“我想了解完整的你。”
谢辞衍将她带到军营来,于她而言遥比秋猎来得有意思多了。从前他尚未被废帝所忌惮之时,常会带兵出征,即便称帝后也常会从他嘴里的话中提及起从前的军营模样,她能听出来其中的怀念之意,更会对以往的他感到好奇,一直想探究属于谢辞衍的过去,却苦于往事不可追。现下终于能有机会让她可以了解过去鲜活的谢辞衍,她又岂会不喜欢。
此前,这处是谢辞衍为摄政王时候的军营,只后来废帝惧他会功高震主,便勒令他不许再带兵,还命霍随替代了他成为统领御下。直至去岁,谢辞衍意欲提前夺位,才让霍随跟他一块回的长安,想来他亦好多年未曾踏足过此地了。
他的眸光看着周围并无甚变化的一草一木,旧日的回忆霍然涌上心头,心头忽而泛起淡淡的怀念之意。
车銮一路畅通入了军营中,谢辞衍小心护着嫣昭昭下了马车,才刚站立,便听耳旁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各位兄弟们!”霍随双手拢起放至嘴边,大声嚷着:“本将军我回来了!”
里头的人似有所感般,一群接着一群身穿着简易军装的士兵们忙不迭地从营帐内出来迎。见着谢辞衍与霍随一行人,脸上皆洋溢着喜不自胜的神情,脚步匆匆上前在他们面前神情恭敬地跪下作辑,齐声道:“末将等请皇上丶皇后娘娘丶大将军安!”
谢辞衍无甚波光的眸中在见到昔日熟悉一起并肩作战的将士们亦随之多了点点笑意,他正欲抬手让他们不必多礼,话却在还没出口时,已然被霍随给截断。“什么时候你们也讲这些虚礼了?”他似有所不满,“从前你们见着我不都一口一个霍随地叫么?今日倒是喊上大将军了?”
边境军营离长安甚远,除却练兵之时,他们这一群大老粗皆混在一块插科打诨,霍随在他们面前亦无甚架子,熟稔下来后将士们倒是没再喊过他一声“大将军”。
为首跪下的那名将士闻见这话,不由稍稍抬首暗自瞪了霍随一眼,那神情中满是嫌弃之色。
这一眼,被眼尖的霍随给瞧见了。
他轻挑着眉尾,一把撸起袖子,向那人走去。“秦冽你小子是不是在瞪我?!”霍随朝他抬了抬下巴,神情倨傲张扬,“走啊,去练武场比拼,真男人用拳头说话!”
谢辞衍轻叹一口气,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无奈之色。“行了,赶紧起来,这些客套便就免了吧。”他走到霍随身边,大掌扶上秦冽的手臂,“你俩也别闹了,赶紧起来。”
在这军营中,以他们三人的话为军令。而谢辞衍丶霍随及秦冽三人更是一同出生入死过多回的生死之交,是一起扛过命的交情,哪还需要这些虚礼。
秦冽闻言也不扭捏,随即便也站了起来,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语气沉沉道:“不成,如今您已是天子,怎能不讲礼。”
一到军营,谢辞衍便与那在养心殿中批阅奏折的帝王判若两人,也只有在这儿,他才会露出那点在嫣昭昭面前才有的鲜活气息,少了几分帝王的肃然之色。“此处不是皇宫,你我亦不用拘于君臣之礼。”
他嗓音多了昔日带兵出征的意气风发,“除却帝王的身份,我依旧是谢辞衍,从未变过。”
秦冽霍然笑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也随之松了下来。他先是飞快瞥了眼谢辞衍身后站着的嫣昭昭,随即又瞥见立于霍随不远处的女子,笑容一下变得富有深意。他撞了撞霍随的肩膀,不由调侃,“你小子也是出息了啊,去了一趟长安,这就找着媳妇了!”随即他语气又变得惆怅起来,长叹一声,“你说我经常和这么些个大老粗待在一块,什么时候才能讨到媳妇啊!”
他话一出,碧落瞬息涨红了脸,就连霍随也悄然红了耳尖,忙抬手捂住了秦冽那张臭嘴,咬牙切齿低声道:“那是娘娘身边的侍女,你是人未老眼先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