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服装工厂的代理厂长,这个五一他本该在车间调度流水线。但三天前老板娘的妹妹林小婉突然捧着一束红玫瑰堵在食堂门口,说“想和永哥学写毛笔字”时,整个工厂的缝纫机都跟着发出了诡异的颤音。更要命的是昨晚老板组的家宴上,老板娘夹着一块糖醋排骨笑出满脸褶子:“永革啊,小晚这孩子就爱跟文化人打交道。”
筷子在瓷盘上磕出清脆的响。永革盯着碗里油汪汪的排骨,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在老家,母亲领着相亲对象堵在营房门口的场景。同样的殷切目光,同样的红烧排骨香气,最后他翻墙逃出营区,在暴雨里跑了整整五公里。
此刻他攥着单程车票,任由列车把自己带向陌生的南方。他本想直接回峨眉山,但鬼使神差地在中途下了车。高铁站外的阳光白得刺眼,他跟着人流晃进一家挂着“老地方小面”招牌的铺子,青瓷碗里的红油还没搅开,就听见尖锐的刹车声刺破空气。
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蹲在马路牙子上逗蚂蚁,渣土车的轮胎离她只剩半米距离。永革冲出去的瞬间,闻到了自己工装裤上残留的缝纫机润滑油味。身体被撞击的力道掀得腾空,他看见自己的帆布鞋飞出去挂在电线上,像一面投降的白旗。人群的惊呼声里,他听见林小婉昨天发来的微信还在手机里震动:“永哥,我给你带了峨眉山的雪水茶。”
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永革看见自己的血在柏油路上洇开,像朵开败的墨色牡丹。他想,这下真成“血染的风采”了,却没想到这滩血竟成了穿越时空的媒介。
头痛欲裂。
永革是被鼻尖萦绕的草木灰味呛醒的。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那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女,腰间挂着兽牙串成的腰带,手里攥着根带刺的树枝,此刻正警惕地戳他的肩膀。
“醒了?”少女开口,声音像新劈开的竹子般清亮,“外来者都这么弱?被野鹿撞一下就晕三天。”
野鹿?永革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四周是用粗大木柱围成的栅栏,栅栏外有条潺潺的溪流,几个同样打扮的女子正蹲在水边用兽皮袋装水。她们上身裹着粗鞣的鹿皮,下身是及膝的草裙,脚踝上都缠着色彩鲜艳的羽毛。
“这是。。。哪里?”永革喉间发紧,声音沙哑得像含着沙砾。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原本因长期接触布料而细腻的掌心,此刻布满了淡青色的老茧。
少女挑眉:“连‘苍狼部落’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从西边的食人族地盘来的吧?”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永革的脸,“不过你身上没有腐臭味,倒像东边林地来的猎户。”
永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食人族、苍狼部落、兽皮裙——这些只在网文里见过的元素突然砸进现实,让他想起被撞飞时那道诡异的白光。他下意识摸向口袋,原本装着身份证的钱包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粗糙的打火石和几片干燥的蕨类叶子。
“我叫阿莱。”少女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颗尖尖的犬齿,“族长说你救了我妹妹,等你伤好就能去见她。”她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汲水的少女,正是他在车祸前推开的那个穿粉裙的孩子——此刻她穿着同款鹿皮上衣,头发上插着蓝色的羽毛,正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永革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车祸时那辆渣土车的车牌尾号是“川A·”,想起林小婉微信里的雪水茶,想起峨眉山金顶上终年不化的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忽然摸到一道细长的疤痕——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印记。
“水。”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自己的沧桑。阿莱递过一个中空的椰子壳,他仰头灌下,清甜的溪水混着草木腥气滑进喉咙,却在看见溪水中倒影的瞬间猛然呛咳——那是张陌生的脸,轮廓刚毅,左眼角有道淡淡的刀疤,头发被编成利落的辫子,额角还缠着渗血的布条。
“别看了,你额角被鹿角划了道口子。”阿莱蹲在旁边用树枝拨弄火堆,“不过族长说你命大,这样都没死。”她忽然转头,目光灼灼,“你真的能看懂天上的星星?我妹妹说你被撞飞时,身上有蓝光闪过。”
永革手指一颤,椰子壳里的水泼在干草上,腾起一小团白雾。他想起车祸时那道白光,想起意识混沌中看见的星空旋涡,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每颗都流转着不同的光泽,像被打乱的命运齿轮。
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阿莱猛地站起身,鹿皮靴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响:“是巡逻队回来了。你最好跟我去见族长,昨天又有三个族人在溪边失踪了。。。”她忽然压低声音,“有人看见林子里闪过涂着骨粉的影子。”
食人族三个字卡在永革喉间。他望着暮色渐浓的山林,想起工厂里永远转不停的缝纫机,想起林小婉发消息时喜欢用的兔子表情包,想起金顶的钟声穿透云海的清晨。指尖再次抚过掌心的疤痕,他忽然意识到,有些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难回到原来的轨迹。
阿莱的催促声打断思绪。永革扶着木栅栏站起身,远处的篝火已经燃起,跳跃的火光中,几个族人正抬着猎物归来,兽角上挂着的头颅在暮色里若隐若现——那不是普通野兽的头骨,而是某种似人非人的生物,犬齿长得惊人,眉心还嵌着一枚磨得发亮的兽骨吊坠。
“走吧。”阿莱拽了拽他的袖子,“族长会问你很多问题。不过别怕,”她忽然露出狡黠的笑,“看在你救了我妹妹的份上,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永革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血腥气的混合味道。他望向天际,那里正有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光尾坠入西边的密林。不知为何,他想起车间里的流水线,每个零件都有固定的位置,而此刻他就像一枚被抛进未知齿轮组的螺丝,既不知道起点,也看不见终点。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也更尖锐。阿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快跑!”她大喊,“巡逻队在喊食人族来了!”
永革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跟着阿莱在草地上狂奔,鹿皮靴踩碎了夜露浸润的草叶。身后传来族人的惊呼声,还有某种重物撞击栅栏的闷响。他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群浑身涂满白色骨粉的身影正从树林里涌出来,他们手里挥舞着石斧,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眉心的兽骨吊坠在夜色中泛着幽光,像极了他在车祸前看见的那个时空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