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颜睁开眼睛,一场厮杀已经停止,入眼便是沈渡衣襟上的血,朱颜急抬头察看,见沈渡精神矍铄,而周围正围着一群身穿特殊制服的人。揉揉眼睛,朱颜在身上翻找着,终于拿出一个令牌来展示在那些人的面前。一路上有着不良人的帮助,几日后终于安全到了京城。长安铜雀鸣1抵达京城的时候,正是二更时分,月亮在云层里穿梭,除却平康坊里面酒色茶肆秦楼楚馆还人声鼎沸外,其他各坊都已经关门闭户,只偶尔有打更人敲着锣鼓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骑飞奔到城门处,亮出大内阁专用的麒麟瑞兽金纹符,守将忙不迭将城门打开。沈渡等人鱼贯而入,景林领着众内卫归内卫府安歇,沈渡则带着朱颜,马不停蹄往宫中疾驰而去。宫墙高耸逼仄,甬道昏暗,只余墙壁上的灯笼泛着黯淡红光。朱颜不由得贴近了沈渡,她来宫中次数不多,上一次还是佛陀吞罪结束后被女皇召见,今次夜里入宫,又因为长途跋涉,颇有些紧张。未央宫本是寂静一片,除却勤政殿,各处宫灯都已经熄灭,却因为沈渡和朱颜到来,宫人们纷纷披衣出来将宫灯点亮。沈渡安慰朱颜莫怕,携着她来到勤政殿时,周照还在批阅奏折。本就知晓女皇勤政爱民,但亲眼见到还是不免一番感慨,治理一国原也不是轻松的事情。将营州这几月办案过程尽数陈述,沈渡利落的一句废话也无,但却省略了来罗敷已死这个重要的信息。朱颜垂首低头,不免悄悄看了沈渡几眼,利落地一并将此事瞒下。陈述外派结果的奏折还未送到,女皇也是才知道莫谦之已死,叛军被剿灭,半面鬼也被全歼,自然十分高兴满意,召来张宝环就要论功行赏。张宝环得知消息也十分高兴,他倒是不敢歇下,眼下正盯着御膳房给女皇熬安神补脑的补汤,将汤碗放下,这就研磨提笔。女皇略一沉吟:“这……沈卿原也没什么可赏的了,这可如何是好?”沈渡身为大内阁领,统管各级官员,便是张丞相见了都要忌惮几分,也就推事院能与其抗衡,且他本就一品大员,官也无甚可升。张宝环在一旁用笔沾墨,笑着提醒:“那就封个爵位,安排十几二十个如花美眷,沈阁领劳苦功高,当得如此奖赏,何况沈阁领为国效力,也该卸下重任,去颐养天年了。”这是要卸磨杀驴,将沈渡架空的意思,谁不知道封爵位基本等于赋闲养老。朱颜心头“咯噔”一声,眼皮乱跳,手心冒汗,心中担忧沈渡。沈渡挺直脊梁,隽冷神色未变,女皇端看几眼,忽而扭头将桌上一方宣墨扔到张宝环怀里,笑骂:“尚未问过沈卿作何想,你便替了人家拿主意,皆是朕惯的你口无遮拦,也亏沈卿非外人,否则定割了你舌头丢去城外喂狗。”张宝环急跪下讨饶:“陛下赎罪,宝环知道错了。”这番笑闹完,朱颜大约看明白点意思来,正思量间,女皇声音传来:“沈卿当作如何想?可有想要的奖赏,只要开口,朕定答应,”停顿一下,扫了眼一直低头不说话的朱颜,“适才张鹤监说的建议,你若是没意见,朕也可以考虑。”沈渡急忙拉着朱颜跪下,凤眸微敛,将情绪隐藏,淡声道:“这都是臣的本分,臣不需要赏赐,再者,此次营州之行,都官令史朱颜出力不少,若非有她,只怕此行不会如此顺利,臣能不能活着回来见到陛下都未可知,若论赏赐,都官令史朱颜当赏。”这是明明白白将功劳给了朱颜,朱颜微惊,待要说什么,被沈渡摁下,心头急跳,实在被这局面弄得惊怕。女皇点头,笑眯了眼:“原是要为自家夫人讨赏赐呢,看来这趟营州之行,你夫妻二人感情精进,朕倒是做了件好事啊。”沈渡沉稳拜下:“陛下英明。”“也好,”女皇背靠龙椅,姿态慵懒,“若沈卿真讨了封侯的赏,只怕朕就得少了一位肱骨之臣,这赏,给不了大内阁领,那便给了阁领夫人吧。”朱颜这才砸过味儿来,女皇忌惮沈渡,并不想赏沈渡,可又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与徐婉唱起了双簧,加之沈渡精明求全,此事便揭过去了。但营州之行兹事体大,不赏不好看,于是赏给她,皆大欢喜。真是哭笑不得,这是躺着捡了封赏么?这边张宝环执笔行文,那边女皇口述,待说至最后,女皇深眸睨他们几眼,面色沉肃:“听闻你二人在营州时候遭遇劫难差点丧命,这几日你二人回去休整调息,着御医为二人调理身体。”沈渡并朱颜:“谢主隆恩。”女皇停顿片刻,行至朱颜面前,拿手挑起朱颜下巴,仔细端看朱颜一番,见朱颜始终不敢看她,不悦道:“抬起头来。”朱颜这才颤颤巍巍抬头,眼见女皇散下了发髻,身上也换下龙袍着一身暮云纱描凤常服,可那仪态尊贵,周身尽是贵胄天姿,不由得低头:“微臣惶恐。”女皇失笑:“朕且问你,这寻常赏赐都已经赏下,朱爱卿可还要些旁的赏赐。”见朱颜懵懂不明,仪态青春逼人,女皇眼底染上难得笑意,敲打朱颜:“与沈卿有关也无不可。”朱颜恍然大悟,顿时那股凌然的紧张感也消失了去,忙道:“微臣并不需要特别的赏赐,谢陛下隆恩。”女皇微眯着眼,看起来有些不快:“朱爱卿可要想好,机会可不是一直都有哦。”倒也是事实,朱颜拱手拜下,诚恳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微臣不想要赏赐,惟愿天下清明太平即可。”此言一出,御书房里压抑的气息都尽数散去,女皇掩面而笑,哪还有半分不悦:“朱爱卿身为女子心系天下,当真是国家至栋梁,大周需要的就是朱爱卿这样的官员。”又闲话了几句,沈渡携朱颜谢过皇恩,主动告辞。出了大明宫,行至朱雀主街,四更的锣声敲响,朱颜才恍然从梦中醒来一般,冷风一吹,背后冷汗涔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沈渡察觉,拢紧了手臂,低头在朱颜发顶落下一吻,未多言语,猛夹马腹,不多时便归家。长安铜雀鸣2远远瞧见灯笼下映照“沈府”二字,朱颜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许是得了景林的嘱咐,管家携不多的几位仆人立在门外寒风里静静等待着他们归来。“阁领好,夫人好。”沈渡点头,下马抱了朱颜,径直往府里去。朱颜哭笑不得,可沈渡行的极快,她想着府里仆从少,也没几个人瞧见便作罢。倒是沈府,灯火通明,并没有人少夜静的寂寥感,想来是管家携仆从匆匆做的准备。心头微暖,朱颜也终于有了真正归家的舒适感。听朱颜在怀里叹气,沈渡跨进门将她放下,揽她腰肢抵额:“怎得归家了还叹气?”朱颜摇头,没等说什么先自打了个喷嚏,沈渡立马色变,又搂抱她去屏风后,里面浴桶灌满了热水,冒着盈盈热气,换洗衣物并擦身稠巾也放在了矮凳上。这管家安排事情当真妥帖,这么短的时间安排如此细致。朱颜问起,沈渡方眯眸:“管家原就是沈府的管事,是父亲当年在外游历时候带回来的,后来沈府事发前不久,父亲大约察觉到不对,找了理由打发管家携家眷回原籍省亲,这就躲过去劫难,后来听闻我没死入了掖庭,管家就又回来寻了旁的差事,等我出掖庭立下功勋赏赐了宅邸,就找他回来重新掌管沈府,那个时候他已然小有所成在京城有了自己的铺子,他非舍下铺子不可,我未答应,又添了银钱给他做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