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哪怕是陛下的亲儿子,也没他爬得快的。「也真是邪乎了,」牧劲忍不住念叨,「你说说这?人,一路走得怪邪,明明是长子举荐空降会试的人,却能力压众人一举夺了个?魁首。」「中榜后,正常人都知道抱好老东家?吧,他倒好,明火执仗地和长子翻了脸,没被压下去就算了,还得了圣心,一路走了别人十来年都没走过的路。」至于这?个?别人,牧劲哽了哽喉咙。还能有谁,不就是他们这?些快致仕了都还在边关打转的倒霉蛋吧。「行?了,现?在说这?么还有什么用?,」曹闳叹息一声,「银子还能凭空冒出来不成??」「倒不如烧香拜佛求求他再懒两日,好把矿场那边的处理干净。」「别忘了,」他提示一句,「城里那个?拿珠子的,可还没探明情况呢。」「这?自然?不用?说,我早派人去打听?了。」牧劲连忙回答,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另一头,宁桉晃了晃脑袋,看着身旁的一卷银针。她的伤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味药引子。这?药引子难得,江晏青倒是有,可也不会带着四处跑。因此,要?等他回京之后,才能试着让宁桉恢复记忆。不过洗去宁桉脸上易容药水的药就没那么难了,江晏青从后院翻出去,不一会就带了瓶药粉进来。她带着舞姬打扮的江晏青从正殿里厮混到?卧室,在楼里众人眼中,那可真是颠鸾倒凤春风一度,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管事的懂事,早早备好了热水,直通卧房另一头的大池子。宁桉取了个?帕子,蘸着水沾着药粉细细地擦,半晌,终于露出一张脸来。这?……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人眉目明艳精致,皮肤雪白?细腻,顾盼间说不出来的灵动狡黠。除了更稚嫩几分,长得和她前世几乎一模一样。宁桉愣了愣,又取了另一瓶药水,这?是江晏青带来的,易容水pro版,到?时候到?了京都,也能瞒天过海。正准备动手时,就从镜子倒影里,看见江晏青沉沉的眉眼。消瘦了好多……身后,江晏青动了动指尖,避开了眼默默心想,「画好了和我去一个?地方……」宁桉顿了顿,又飞快动起手来。两人换了身男装,确保看上去和之前大不相?同后,由江晏青带着,一同上了暗处的马车。「我此次来南都,是奉旨来查一件事。」江晏青说,「南都每年的税银约有7百多万两,其中会有一部分银子留在地方,剩下的大半,都要?上交到?内库里去。」宁桉点点头,不同于历史上大部分国家?皇帝内库与国库分开的状况,越国是只有内库的说法,由皇帝亲自派人管着钱,各地官吏要?钱,都找他要?。这?种做法累赘,麻烦,但是不得不说,皇帝掌控了钱,就是牢牢掌控了皇权。「本来税银开春就运到?京都去了,但却有人暗中查到?,南都官吏弄虚作?假,以劣充好。」古代版逃税,宁桉顿悟,这?时候的金子银子,可不能够像现?代那般,仪器一验纯度标明。越国的银子纯不纯抵多少铜板,那是有专人鉴定的。牧劲等人就是抓住这?么个?空子,将银子的纯度往高了说,好自己昧下那点钱。「连国库都不愿意放出来,越帝怎么可能容忍得了有人拿假的糊弄他。」敏锐地觉察到?江晏青并非传言那般忠心后,宁桉也不掩饰了,直白?地问了出来。牧劲等人的做法,对越帝而言,那就是自家?下人偷了钱,能不生气吗?「不错,」江晏青点点头,他暗访出行?,坐的自然?不是皇帝亲赐那辆奢靡得让人咋舌的马车,而是市井里随便租来的一辆。眼下,马车渐渐往山上跑,道路崎岖,坐在车上的两人也不免踉跄起来。「想要?逃过一截,只能想办法把缺了的银子补上,再推脱伪饰,可牧劲等人费尽心思贪了,自然?是早就用?了部分,一时半会哪里掏得出银子。」江晏青神?色有些讥讽,他轻轻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谁。「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宁桉拧着眉,心底隐隐约约有些不祥的预感。南都官吏花钱大手大脚,缺的银子必然?不是一点。加之越帝不会给他们太长时间。时间短任务重,还能从哪里搞来银子呢?她脸色有些发白?,马车停下,江晏青先跳了下去,抬手搀着她下来。「到?了。」他眉眼一垂,面色在灰沉沉的天光中有些白?。空气里传来阵阵血腥味。宁桉猛吸一口气,踉跄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前方。群山之间有着巨大的矿坑,那些灰黑色的泥土残石上,血液氧化黯淡,成?了一块一块晦涩的斑。越地(五)「大人,人已经控制起来了。」宁桉站在风里,微微有些愣神,听着江晏青的下属和他汇报着?。这座矿场深藏在群山之中?,周围被南都官府层层把控起来,普通百姓向来不会入内。今日,他们走得是一条隐蔽的小道,绕过外层的官吏,也因此得见真容。漆黑的矿洞内,少许天光照了进去,微茫的灯火中露出一张张疲惫的,死气沉沉的脸来。石灰、飞尘……种种斑驳的物质覆盖在这些工人脸上,像是一张焊死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绝望,冲破层层皮肉,横生着?闯了出来。「这,这些……」宁桉喉头?哽咽一下,哪怕如此微弱的灯光,她也看清了,这些人身上穿的并非囚服,而是普通百姓所?着?的短打。再一看,人群里被遮在深处的那几个身影,瘦削,矮小,一看就是少年。不详的预感开始浮现。「南都的矿脉贫瘠,向来挖数米才能得一点点矿来,」江晏青挥退了下属,站在宁桉身后说起来,「也因此,朝廷统计时并未把它算在内。」「可再贫瘠,那也是有矿的……」宁桉喃喃出声,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没有意会江晏青的意思。但现实就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短时间内牧劲搞不到足够的银钱,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这座矿场上来,」江晏青叹息一声,微微垂下的眼眸间满是说不出的悲悯。「这矿不正规,自然不能从?牢里派死役来,所?以,他们强逼了附近十余村落近百青壮年来,为他们挖矿。」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宁桉脑中?轰隆作响,穿越过来,她从?不以乐观态度看待这个封建王国,特别是越国这般离奇的制度下,百姓为鱼肉官吏为刀俎的情况,她早就在心底预演过千万遍。可当真正看见这一幕,她还是笑?不出来。「大人,又死了一个。」有侍卫注意到他们,从?洞里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对着?江晏青微微地?摇摇头?,只喊了一句就沉默不语。宁桉心头?一跳,猛地?拔腿越过那些沉默站着?的人群,向深处跑去。再深一点,煤油灯的后面,白布遮挡着?一排排冷寂的躯体。「呕——」剧烈的腐臭逼得宁桉无意识干呕一声,她脚底一软就要俯下身去,被江晏青整个牢牢抱住,捧着?脸塞一颗药丸进嘴里。「宁桉,」江晏青沉沉地?开口,「别怕,冷静点。」「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只是开矿,这不应该!」嘴里传来药丸苦涩清凉的味道,宁桉喉头?发哽,声音紧紧崩成一条线,不可置信,「这么多?人……」几天前,她还在现代社?会高楼大厦里衣衫靓丽地?忙来忙去,几天后,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具具冰冷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