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心头一紧,那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人一路小跑到草棚不?远,一处凸起的泥崖下。这?里也搭起了一堆草棚,更落魄,更寒酸,一靠近,一股血肉腐烂混着排泄物的恶臭扑鼻而来。乌鸦落在地上,黑夜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来人。有个老先生鬓发稀疏,早就被上方的动静惊动了,探头探脑地打量,看见他们跑过来,虽不?认识宁桉,却认出她头上的鸾凤钗。「大人!」那老者?双眼立马涌出浊泪,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声音凄厉绝望地喊。「这?是时疫啊,大人!!!」宁桉脸色巨变,那孩子牵着她的手,歪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是时疫,小心翼翼地拉拉给自己糖漂亮姐姐的手。「大人,」他学着老者?喊,「我娘他们老是睡着,我喊不?醒,你能帮我喊他们不?要睡吗?」宁桉浑身发抖,蹲下身扯住一抹笑问他,「那你呢,你也想?睡觉吗?」「我好困啊,」那孩子歪着脑袋,凸起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伤心,「可我不?敢睡。」「阿娘说,我睡着了,就像他们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北砚(四)北砚郡城有两座城门,南门朝着京都,是宁桉进城时的门,靠着几个别的郡,热闹非凡。而北门朝着边关与越国,眼下边关不太平,这边也就人迹罕至。过了宵禁,城里却?突然热闹起来了。有百姓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好奇地?爬起来掩着门朝外看,才看见城里的官兵府吏们都神色匆匆地往北城赶。他们缩在屋子里头,面面相觑。「当?家的,」那?妇人披着袄子,略带惊恐地?问,「是不是北城那边出什么问题啦!」男的也面带不安,北城外面有什么,不就是难民?营嘛。其实近日里就隐隐约约有些风声,说难民?营里有人病了,像是时疫。「不能吧,这也不是什么洪灾地?龙翻身的啊。」男人犹豫着开口,自?古洪旱大灾后多疫病,可他们北砚郡城里的事,不是是圣主显灵吗,怎么会……「不管了不管了,」妇人冷噤一下,抖着身子把门掩好,「官老爷都不管,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前?头那?房子塌的,保不住就是圣主老爷要收了他们的命呢!」「明?日白日再看吧。」两人叹息一声,重新回到榻上躺好,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若真是时疫,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去过难民?营啊,别染进来了吧?另一头,宁桉死死拧着眉头,举着灯笼看棚子里的情况。她旁边,坐着先前?那?位老先生。宁桉阐明?自?己钦差的身份后,他就痛哭流涕,眼下正强撑着口气在讲。「我本是平康坊济世堂的大夫,侥幸没死在那?爆炸里。官府的人来了,说要修房子,就把我们撵到城外,给搭了棚子就走了。」老大夫姓唐,年过花甲,须发尽白,城外的居住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又劳心?劳神这么久,身体早就扛不住了。他说上两句话就会一喘,「开始大家都住一块,好在还有点粥和?药材,那?些被?烧伤的人也大多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就有人开始吐了……」「我本以为是被?吓着冷着着风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嗜睡,呕吐,脱力,食不下咽……老朽这才意识到,是时疫啊!」唐大夫说到气急,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咳嗽。宁桉心?下一慌,掏出水囊递给他,喝了两口才平静下来。她拧着眉深思,「棚子里现下病着的有几人?可有药物?可以医?」唐大夫摇摇头,「死了十余人,都埋土里了。剩下的有百来人还病着,老朽无能,只能靠着针灸之法给人吊着命,至于药物?……」他摇摇头,「官府说无洪无旱的怎么会有时疫,只肯给些陈腐药材,实在是……」「呵,」宁桉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吊在脖颈间下不去,她强压着怒火,拔下头上的鸾凤钗给杜景珩。「若真是时疫,光靠北砚不行了。告诉山南总督,先前?治下不严的事可以再算。明?日我见不到他派兵和?药材过来,他自?己掂量掂量后果!」杜景珩亦铁青着脸,接过东西匆匆忙忙往外递消息。每逢时疫若是处理?不当?,那?便是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眼下容不得他们犹豫,必须尽快把疫情控制住才是真。城内的官兵已经赶来,有的听说是时疫,脚都软了哭爹喊娘地?往城里缩。宁桉不和?他们含糊,郡主府的侍卫一剑下去斩了个人头挂上,杀鸡儆猴地?吓了一片。平日里光领银子不干事的官员总算哆嗦着动起来。第一步是先划出疫病区,宁桉手里拿着粗画出来的地?图,仔细在上面勾画。夜里风大,好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唐大夫找得这处地?方有山石挡着风,倒是正好,就派人连夜加固棚子,点燃火把。人手分配,药材药材调动,上下物?资传递……一项一项吩咐下去,等?宁桉再抬眼,天色已经半亮起来了。「大人,」杜景珩满眼血丝,神色匆匆,「城内的大夫联合会诊,都说是时疫,只是不同?于先前?出现的,这次的病症前?期不显,发作起来却?极为迅速。」宁桉指尖一紧,深吸一口气,「把消息传到京去,让宫里派太医下来。」「嗯。」杜景珩点点头,神色有些悲凄。今日天色铅灰,他们站在高处往下看,城墙远处安置的数千顶草屋在一夜加固下结实了不少,却?仍有寒风裹挟着茅草四下乱飞。那?些匍匐在泥地?里的百姓面如死灰,眼神麻木。被?官兵们一个个强抱起来,人挨着人在火堆旁蜷缩着取暖。天色亮起来之后他们才看见,昨夜里那?些被?树皮盖着的,都是死了的人。剩下活着的都是他们昔日的街坊,除了染病死的那?几个,其他的,别说入土为安,他们能做到,就是给人盖盖树皮,让人走得体面些罢了。官兵们挖了个坑,捧了石灰,把那?些尸体厚厚地?掩埋下去。「物?资还要多久到?」宁桉问。杜景珩:「飞鸽传信,如果山南那?边反应够快,今日午时就能到一批。」「嗯,」宁桉点点头,「看好了,别出了岔子。」「如果有不听安排的,」宁桉神色淡漠,眼神里透露出难言的冷漠,「直接斩了,脑袋挂树上。」她说完话之后,就往疫病区里跑,眼下,唐大夫连带着城里听了消息赶来的老大夫一起,熬药,扎针。棚子四周都用毡布挡着,里面点了火盆,一拉开帘子,难言的恶臭连带着药味,血腥味一起扑鼻而来。「大人,」唐大夫心?急如焚,看见她进来连忙开口,「药是煎出来了,可是给病症轻些的年轻人用了,到底效果不行。」他瞅着宁桉,犹豫半响,还是开口说了,「还有些人不肯服药……」「什么?」宁桉一愣,也不怕草席上躺着那?些痛苦□□的病人,好不见外地?蹲坐下去仔细查看,「为什么?」唐大夫长长叹息,「大人莫怪,他们,他们说这是圣主的考验,是圣主要带他们去享福了……」宁桉脑袋里轰地?巨响,有几秒她甚至觉得眼前?一片发白。等?宁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最里面,重病的病人那?去了。「姐姐,」昨夜那?小孩也在那?,他蹲在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旁边,眼底含泪。看见宁桉过来,他摇了摇草席上的妇人,「阿娘,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官姐姐,姐姐可好了,给了我糖,还让官兵们送来好多药材……」那?妇人面颊紧紧地?凹陷下去,眼神浑浊,只是痛苦地?看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