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心底默默地想。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朝代,也是真的想为这个朝代的女性做点什么。隆狩帝有这个想法,是她之幸,也是天下困于纲常的女性之幸。「怎么哑巴了?」这片刻时间内,隆狩帝已经坐到了西暖阁的主案上,他一落座,就有内使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迭迭奏章摆放在几案上。见宁桉坐到榻上就不说话,他淡淡地发问。「没呢,」宁桉摇摇头,「今天起太早了,累了。」「累了就回去休息吧,」隆狩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别多想,舅舅没怪你。」「我知道,」宁桉点点头,看向隆狩帝手边厚厚的文书,「好多啊。」宁桉记忆里,隆狩帝是真的很忙,今日他能抽出这么点时间和自己说话,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宁桉看着他,就好像又看到了上辈子卷生卷死的自己。她叹了口气,心底默默回味洛娘子这一场危机公关,莫名地有些兴奋。或许我也该卷卷了?宁桉想,上辈子工作痛苦,那是因为有傻得老板和脑残甲方,这辈子不一样了,她身份尊贵地位高,哪怕是甲方,也别想在那指手画脚。宁桉眼前一亮。或许她可以试试,开启乙方血泪史新纪元,当一个说一不二的乙方!见两人没有再聊的意思,鸿福极有眼力见地引着宁桉往外走。即将踏出西暖阁的时候宁桉听见隆狩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既然做了,就做漂亮点。」宁桉心头一动,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好勒,保证不让舅舅失望!」出了西暖阁,一股凉意就顺着风蔓了过来,宁桉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鸿福无奈地看着她,连忙指挥人抬软轿来。「郡主哎,您可注意保重身体啊,」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您一着凉啊,陛下可就难受喽。」不愧是总管太监,这话说的有水平。宁桉颇为赞扬地笑了笑,掏出个小荷包塞鸿福怀里,「公公,这是给您赔罪的礼物。」「哎!」鸿福一脸诧异,却见朗月郡主一溜烟上了软轿,斗篷裹成毛绒绒的一团,消失在了宫道尽头。这朗月郡主,可真是个小鬼机灵。鸿福好笑地摇摇头,转身回了西暖阁。隆狩帝正批着奏章,「郡主给你银子了?」「果然瞒不住陛下。」鸿福笑笑。「这丫头,」隆狩帝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扬起,「给了你就好好收着吧,省得暗地里又说朕乱罚钱。」「郡主还拖我给您带句话,」一来一去之间,鸿福银子没少,反倒还多了点,憋着笑意开口,「郡主说您这西暖阁的垫子,实在是太硬了点。」「嗤——」隆狩帝笑笑,「真是得寸进尺。」「给郡主府送点东西过去,品级大妆都遮不住病容来了。」「都这样了,整日里还怪操心的。」***紫宸殿外,散朝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往外走。王栖颜跪在原地,把头深深地埋在猩红地衣上,眼泪一颗一颗渗下来,在地衣上沁出点点斑痕。散朝的时候,隆狩帝问她,身为白身,天子御前状告朝臣,就不怕吗?王栖颜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可到最后只说了几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民女虽一身布衣,也幸得师者教导,无论何时当以陛下为重,万不可任人损陛下威名于市朝。「师者,你师从何人?」隆狩帝淡淡开口。「民女不才,求学于耀华监众师。」听到这话,王栖颜迷迷糊糊看见,那位高堂之上的天子像是笑了一下,只是太轻太浅,半点看不清。王栖颜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只是在最后,听见隆狩帝夸了她一句。——不卑不亢,不惊不惧,有能臣之相。不惊不惧吗?王栖颜扬了扬唇,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薄薄的外衫之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还好吗?」混沌之中有人问她,王栖颜抬起头,看见锦衣华服的昌仪公主站在身侧,面容凌厉的女人此刻却动作轻柔,将她扶了起来。「公主——」王栖颜笑了笑,「谢谢您。」昌仪也笑了笑,「做得不错。」「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是啊,一切都结束了。」王栖颜跟着她慢慢地往前走,走到大殿外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王怀王侍郎,不,王罪臣被人扣住,正准备从大殿外押出。「想去就去吧,」昌仪公主淡淡地笑,「桉桉让我转告你,她在宫门外等你。」「嗯。」深吸一口气,王栖颜走到王怀面前,侍从看了看她,没阻止。「王怀,」她蹲了下去,对上王怀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看见她,那双眼睛里余烬又燃起愤恨的火。「畜!畜生!」王怀嘶哑着嗓子怒吼,往前一扑想要揍人,却被侍从牢牢按住。王栖颜不躲不闪,定定地看着他宛如困兽之斗,半响,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来。「王怀,阿娘入狱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可怕。」「我敲啊敲,好不容易敲开了几家的大门,可那些人一听是你,就又关上了。阿娘救不出来,银子也被那些人拿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真觉得你是我这辈子都翻不过去的那座大山。」「可现在我想明白了,」王栖颜表情如梦似幻,「他们怕你,怕的是侍郎这三品官,怕的更是你身后的靠山。可是现在我也有靠山了啊,所以,你也该怕我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王怀双目赤红,「我是你爹!你就这么对我的!」「现在想起来这事了?」王栖颜嘲讽一笑,「我不是来嘲笑你,也不想落井下石,弄死你只会脏了我的手。我今天和你说话,只是想和过去做个了结。」「陛下已经准许我娘立了女户,从今日起,我将重新姓洛,洛栖颜,洛家七十余口人,数十代光辉的洛。」「十余年前阿祖心软犯下的孽,今日一并偿还。」「你将在牢里苟延残喘,而我会走向更好。王怀,山高水长,我们,就此别过。」「对了,」洛栖颜摀住嘴一笑,眼神嘲讽地扫了扫面前这张脸,与她有三分相像的脸,「王侍郎,你可要记好了。」「如今不是你不愿认我这个野种,而是我不想要你这个渣爹。黄泉路上,可别忘了这句话。」「好走——不送。」说完,她站了起来,拜别昌仪公主,转身大步向宫门外走去。回过头时,洛栖颜看见紫宸宫光辉的琉璃顶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她的深吸一口气,把心底想法默默按下。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日后,她会站在那座大殿上比王怀更高的位置。往前看,朗月郡主从马车上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她。「颜娘,我们回家。」抛妻弃子的凤凰男渣爹(八)和元十七年七月初四,有民于南街鼓司敲天子鼓而陈冤情于御前,状告礼部左侍郎强认嗣女,断人门户,罔顾伦常。帝怒,还民以清白,褫夺官职,关押入狱,以待秋斩。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京城兴致勃勃的吃瓜百姓,面面相觑,一齐懵了。「不是,啊?」城口市集豆腐娘一脸莫名,「前几日那话本不是说这王侍郎抛妻弃子,当朝白眼狼吗?」「怎么成了强夺嗣女了?他自己没孩子?!」「你都知道是话本子了,」一旁的摊贩摇摇头,「话本里的东西,那能信吗?更何况,之前也没说那王侍郎就是怀郎啊。」「至于孩子,那倒还真有,」摊贩补充道,凑到豆腐娘耳边悄声开口,「王侍郎那孩子啊,可是京里有名的纨裤子弟,和威远候世子齐名的那种。」